三小姐向来出入府上自如都惯了,这次被她走出了府,一下子没能回应过来的他们都是有错的。事到如今,也只求三小姐能早些回来,好让老爷消消气。
吴为拍拍钱若的肩膀聊表安慰,又看向画香。画香的脸色相当不好,惨白惨白的,嘴唇干裂,眼睛定定的盯紧来路,一眨也不眨。
想到这主仆三人如今变得这个田地,一死一失宠,吴为就觉得分外惋惜。只是作为下人他也不能说什么,是尔画香在此,他便睁眼闭眼,不再劝了。
正想回头让钱若给画香带个烙饼给她,这不画香已经站了两三个时辰了,滴水未进,就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便是此时,绿央回来了。
“小姐!”画香叫道,直直跑过去抱住绿央的小身子,红肿的眼瞬间又落了泪,本想好好说绿央几句不是,却又伤心的哽咽,抽咽了半天,脑袋一片空白,想说的太多,到了后来,溢出嘴边的只剩下是伤心到极点的话:“呜呜,小、小姐……书香……书香死了……”
她与书香自小一起长大,书香这个下场她本来心里就难受至极,只是强行忍住。一整天担忧的心在看到绿央的时候彻底崩溃,眼泪滚滚而下,泪水沾湿了绿央的肩膀,未久,晕开一片水迹。绿央任画香抱着,手举了一半想拍画香的背又停住了。她的眼睛酸涩,提及书香又心痛得难以自持。吴为和钱若尴尬的立在一旁,面面相觑。绿央咬着下唇,仰起头,把眸中的水气倒流回去。
“先回去吧……”绿央低声道,在这里待太久始终不好。
画香点点头,抽着鼻子半扶半依和绿央走了。
天色暗了下来,秋天的夜晚总是黑得特别快,已经开始是夜晚了。主仆二人走在路上,夜色分外萧零,三人的影子变成二人的,往日多话的人不在了,气氛全然不一样了。
画香不由得心里黯然,此刻,她很后悔平日总是对书香太苛刻。
绿央低声问:“脸,疼吗?”
绿央的声音感觉很是疲惫,画香一怔,连忙摇头道:“不疼,不疼的。”
绿央看着白天自己掌掴的画香那边脸,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画香向来聪慧过人,又怎么会不理解绿央今日打自己的一巴掌不让自己跟随的含义?书香的死,最难受的恐怕就是小姐了。若她今日跟着小姐出了门,第二个受到惩罚的,便是她。
如果是这样,小姐,恐怕再也承受不了的……
画香鼻子一酸,心里极为难受,半转过身偷偷的抹去眼泪。
“对不起……”
夜空里,不知道是谁在低低的说着。
就要回到夫人为绿央腾出来的连府西侧靠近潇湘阁的绫罗阁小院,画香打起精神,轻声道:“小姐,你饿了吧,奴婢去小厨房做点吃的给你……”
“我不饿。”绿央道,踏入院子。
绫罗阁四面都是绿柳围绕,院子四周分布三道拱门。布局与轻央阁差异无几,就是比轻央阁稍小了点儿,与潇湘阁泊居而邻。这个绫罗阁素来是空置着,平日也就下人隔三差五的打扫下落叶,今日戚氏虽然吩咐人整理好了,但总是稍显缺了点生气。
院子内因年久无人居住,花草不多,少有的几盆素菊也萎靡不振,叶落枯黄。与轻央阁花姿争艳之态全然不同。
绿央愣了神,明明是格局一致的院落,却处处充满陌生。在轻央阁院子里昔日那些只字笑语都不复存在。
眼看绿央没有胃口,画香很是忧心。戚氏做人极为上道,门面功夫做的足,除了画香和轻央阁平时服侍的婆子丫鬟之外,还打发了两个粗使丫头过来。
服侍了绿央洗刷干净了,换了一身衣裳坐在床上。绿央的膝盖各自青了一块,在白晢的肌肤上触目惊心,画香服侍她洗澡的时间就惊得抽息,洗刷完了连忙拿来药酒把绿央的膝盖给揉了一遍。
待揉完了,便吩咐了一个去小厨房做了个素粥端来,亲自端到绿央面前,柔声道:“小姐,你多少吃点吧。”
绿央移目放在粥上,清素淡雅的白粥上放了些许葱末,飘散着浓郁的粥香味儿。鼻端嗅到这股气味,她脸色微变,推开画香奔下床,鞋子也没穿就跑出房外,扶着一个柱子不断呕吐。
“呕——”
画香大惊失色,搁下碗就跟着跑了出去,扶起绿央不断拍背,“小姐,你怎么了?没事吧?等等奴婢去找大夫——”
绿央一日未进食,呕了几下就只能干呕了,偏偏没东西呕出来,腹内还是各种翻腾,她难受张嘴直直干呕,呕到最后,勉强呕出一些浑浊的水状物。
画香看绿央连眼泪都要干呕出来了,想叫大夫如今绿央这副摸样又不便走开,只好扬声想叫人去找大夫,“来人啊——”
“不要叫。”绿央喘着气,喉咙呕得干涩生痛,她摇了摇头,呕吐的欲望总算缓和了一下,身子便顺着柱子无力滑下。
“但是……”
“不要叫……”绿央只重复道,疲劳的半闭上了眼。眼瞳之下是浓重的阴影,脸蛋没有血色,连唇色也淡色偏白。
画香很是心疼,抽出手绢小心翼翼的替绿央擦拭掉唇边残留的污物,道:“小姐,还好吗?不叫大夫不行啊,怎么会突然就吐起来了?”
绿央没回应,摇摇晃晃的站起,画香小心翼翼的扶住她回了房。
替绿央仔细的擦干净了不小心溅上的污物,画香又问了一次要不要找大夫都被绿央推了去,只好让绿央上了榻歇着,替她盖好被子,小声的说:“小姐,奴婢就在外室的榻上,你若是有事,就喊奴婢一声。”
待绿央点点头,疲惫的闭上了双眼,又掩好被子四角,画香才悄然无声的退了出去。
次日卯时一刻,画香一睁眼,便听到内室传来轻微的响动,大惊闯进去,便见绿央已经穿戴整齐,沾着湿布擦脸。
她今日身穿戚氏送来的新衣裳,大朵牡丹偏绣桃红烟衫,腰间用紫色软锦束成蝴蝶结端正结在前面,蝴蝶带子与及地的水色罗裙同垂而下,如翩翩仙子,平添了几分清灵脱俗之意。
画香看得一愣一愣,突然感觉自己的小姐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
“小姐,让奴婢服侍你吧……”她走上前,正与接过绿央手上的湿布,绿央已然整理好了,把布放在盆侧,朝画香道:“我先过去大哥那,你洗漱好了便跟来吧。”
画香又是一愣,绿央已经推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空气舒服怡人,从绫罗阁到天水轩,要一刻钟的路程。
绿央来到天水轩的时候,连墨天已经醒来了,正在房内盯着一盆开得极致灿烂的山茶花。偶尔右手抬起虚空指划,眉头轻皱,一脸肃色。
连大公子爱画如狂,众所周知。平日就除字画之外就没其他喜好,丫头婆子们也向来知晓他这个脾性,把该做的活都做了便退下去,留给连墨天观摩茶花其姿的时间。绿央到来的时候,房里就连墨天一个人,连大丫鬟海玉也不在。
连墨天看到绿央,双眼一亮,快步走过来扯着绿央来到茶花跟前。
“绿央,你看,这是老师从杭州给我带回来的美人茶,是不是很美?你喜欢茶花,我本来想送予你,但是刘妈妈说这是师父送给我的,又岂能再转送人?所以我想把它画下来,送给你……”
连墨天絮絮说着,他的师父是相国公童叔韵,向来很欣赏连墨天的才华,隔三差五就给连墨天送来适合作画的礼物。他对连墨天的偏爱全京城无人不知,若不是他膝下只有两个儿子并没女儿,连汉文又怎么会一直头痛连墨天的婚事,按照相国公对连墨天的喜欢,肯定二话不说直接就把女儿嫁给连墨天了。
绿央看着那株杭州美人茶,花芯呈粉红色,杭州美人茶多数是单瓣,这一株是罕见的重瓣,上瓣粉红色下瓣根部略带淡绿,端的是多姿多彩,美轮美奂。它就那样风姿卓越的亭亭玉立着,在渐渐严寒的季节中,开出属于自己的美丽。
连墨天对这个茶花爱不惜手,恨不得眼睛贴在花瓣上面,观察得连旁枝外节以及花瓣细纹都能如实的画出来。
绿央瞧了一会,道:“大哥,这花茶确实很美。”
美人茶的风骨,不就是在严寒季节,也能开出妖娆炫目的花彩么?
连墨天露齿一笑,俊朗的脸是一片憨色。他道:“你再等些时日,且让我画好了就给你送到轻央阁。”
他久居天水轩不问世事,竟是连轻央阁走水一事也是不知。
绿央也不提醒他,只点点头应好。又道:“大哥,有一事我想和你说,我去桃花庄的事,你别去找爹爹说情。”现在,她要开始把所有的底牌都整理好,重新洗牌。
连墨天闻言皱起眉思索了一会,才“啊”的一声道:“刘妈妈说,让我不要去找那人。”他皱着眉,显然极为不愿意提及那人。
他向来不唤连汉文为爹,都是唤作那人。
说起来,绿央倒真把刘妈妈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