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画姑娘本在李府中安生度日,她的姨妈在此只手遮着天。
又因她亲娘去世,兼且有那么个不着调的爹,对她不免格外怜惜些,以往也常来顽耍,但比今次到底不同,因收拾她常住的小院出来,归置的利利索索,配置齐全的丫鬟婆子伺候,她家比不得李府家大业大,简直一在平地一在天,如今吃穿用度比庶出的二姑娘还要好些,怎能不对这姨妈感激涕零。
如画从小不为父亲所喜,谨小慎微的惯了,心思比针尖还细比海还深,日日请安数次,在梧桐院李氏处的时候,反比在自己的院子还多些,又常献殷勤,不是绣个抹额便是洗手做羹汤,心知李氏不识字,不爱些诗词歌赋的,便从此不碰了,见李氏来问,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哄得她心花怒放,如是,不上两个月,李氏便离不得她了,动作起卧皆要过问,三奶奶也要靠后。
二奶奶因嫁了个庶出的少爷,是以不得李氏的喜爱,也算常情,可这三奶奶乃是李氏的亲儿媳妇,诗韵走后她便一直是李氏跟前儿的头一个,如今被这表姑娘抢了风头,愈发连管家的事务都要插手,如何不恨呢,这里暂且不表。
单说如画将养了两个月下来,无甚愁事,连脸颊也丰润起来,那气人有笑人无的小性儿也渐渐的显出来,因二姐儿渐大了,这些年容貌愈发出挑,府中已是藏不住了,李家二小姐是个美人儿的话传的满城尽知,她年方十二岁,那说亲的人排成队,从门口一直排到胡同口。
李大老爷真心疼爱,挑挑拣拣至今也未定下来,若说是他挑剔了,却也不尽然,只因这二姑娘庶出的身份摆着,提亲的也多是些庶出的少爷,也有嫡出公子来求,可是若是门第高过大姑奶奶夫家的,李氏又怎么肯,多半的八字不合罢了。
剪断残言,这本不与表姑娘有何相干,可她嫉妒二姐儿比她貌美,却非要干这一件损人不利己的事来。
那日将有几个外男来家找李峥顽耍,无非就是置一桌席,行行令斗斗酒罢了,如是也要说与李氏知道,好行方便,把园子让出来,不叫冲撞了内眷,不想清晨请安的时候来说,给这个表姑娘听见了,当下道二姐儿那里她来告诉。
待回了院子,她便使唤个小丫头喜春将她打的两条绦子带给二姐儿,那丫头来时说道:“表小姐下晌到园子里头赏迎春,二姑娘若是有功夫不妨一起来看看。”她说了这么一句,转身便回去了。
这李巍素来便是一个趋吉避凶的性子,虽然李老爷疼爱,可惜内宅乃是李氏的天下,又之有一个不省心的袁姨娘爱无是弄非,是以日子并不那么好过。
如今见了这表姑娘受宠,哪里敢招惹她,听了这话如奉了圣旨一般,巴巴的就来了园子里,不想奶妈妈是个精细人儿,因二姐儿知好歹,二人十分亲厚,她便也有几分真心肯为她着想,见了外头风大,顺手带了个大斗篷出来。
二姐儿的祸事眼看将至,可怜的还蒙在鼓里。
她二人倒也没惊动别人,来至了园中,逛了一圈儿,这迎春花是年年看老了的,不过图个新鲜罢了,看的发冷也没瞧见表小姐,又转去湖心亭稍等了片刻,愈发冷了,刚待回去时,二姐儿还未待怎样,奶妈妈却突然疯了一般,猛地用手中斗篷将二姐儿兜头一裹,抱起来就往另一面跑去。
列位,你道如何?原来从她二人来时的方向,六七个少年公子浩荡而至,转眼功夫便到了跟前儿,天幸这奶妈妈跑的快,一溜烟儿没影踪了。
前文书提过,李家几个少爷全不成器,斗鸡走狗学个门儿清,学问经济哪里懂得?
这个李峥犹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的朋友,是些什么有意思的人?这厢二姐儿堪堪逃过一劫,正是富多炎凉亲多妒忌。
与此同时,柳如画却倒了大霉了,平生莫作亏心事,举头三尺有神明,她想害人名声且不论,还偏要亲见了才痛快,此刻独自躲在园中僻静处,见了这群纨绔过去,方要探出头去瞧热闹,不想身后忽然传出男声,说道:“小姐为何独在此处,不知在下能否帮什么忙?”
柳如画一惊,哪敢回头。蚊子哼哼般道:“多谢,不必。”便欲就走。
那个货本是李峥一伙的,跑到人家园子里小解,不想撞见年轻美貌又孤身一人的小姐,哪肯轻易放过。
竟然伸臂一拦,谄笑道:“不忙,相逢即是缘分,不知小姐芳名,芳龄几许,仙居何处啊?”
如画听了越发恼怒,往一边避去,又怕被人撞见,简直羞愤欲死。
不想那登徒子竟跟了来,一边道:“嗳,别走啊。”说着手已拉住如画的手臂。
这一下,如画如遭雷击,呆立当场,随即眼泪横流而出,低喝道:“快放手,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
那登徒子心知她这般样子必定不敢喊人,可一则怕她真个叫喊起来无趣,二则满脸横泪鬓乱钗横又将这无趣添了几分,便放手转身走了。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一幕竟给个择花的丫头瞧了满眼。
如画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给吓得面上全无血色,定了定神擦干眼泪,半晌方回到自己的院子。
还是那助纣为虐而不自知的傻丫头喜春,见了她道:“表小姐回来了,太太身边的乐菊姐姐已来了两遭了,第一回说太太找,又一回说太太让您别过去了,昨日头痛,想来今日未愈,稍后李大夫来给您诊脉。”
如画听了,思量几回,最后决定还是不去梧桐院,以免露了马脚。
又几日过去,如画已渐渐将此事忘却了,李府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不请自来的恶客不是别人,正是李二老爷的发妻刑氏。
李氏也自心下道奇,他二人本来便是针尖对麦芒,人情往来偶遇之下都要视若无睹,今番怎么自己上门来了,话虽如此,可是亲戚里道的,人家上门拜访,自然要上座看茶。
预知刑氏所为何来,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