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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距离

方佑司回来的那天在下雨。

但是若希很高兴,满心的期待没有受到天气的影响。虽然是可以睡懒觉的周末,她还是早早就起床准备着,衣裳挑了一套又一套,只希望他看见自己最完美的样子。

在管家的严格监督下,她吃完了早餐,到了午餐的时候,她却因期待的兴奋和紧张导致胃部轻微不适,只喝了一点稀饭。没有午睡,一直坐立不安,冒雨跑到顶楼的阳台上张望,想要看见去接他的黑色房车的影子。

然后,就在她不安地在自己房间里踱来踱去的时候,管家上楼来告诉她,他就快要到了。

她匆匆地穿好衣服,匆匆地梳头,匆匆地奔下楼去,匆匆地想要跑到大门口去迎接他。幸好管家及时制止了她。

“小姐,车子会直接开过来这边,你就在大厅里等好了。”

可是她坐不住,心里好慌张。

“我要和你站在一起。”若希不顾管家的反对,硬是跑到门外钻进他的雨伞底下。

看着她紧张又期待的小脸,管家轻叹一声,叫人换了一把更大些的伞,没有再赶她回去。

他看见她。

远远地,在主楼廊道花径前,依在管家身边那位纤细的、柔弱的少女,穿着黑绸白衬里的公主裙,胸前、袖口和裙边都点缀着精致的蕾丝花边,衬得整个人文静又乖巧。一头整齐柔顺的黑发如瀑布垂坠在脑后,令他想起当它们滑过他的指间时的冰凉触感——

“佑司?”

身边女子的呼唤令他回神,他轻笑了下,垂眸掩去目光中炽热刻骨的思念,俯身在女子脸上一吻,“累吗?”

许洁雅摇头,软若无骨的手臂如蛇般缠绵在他身上,妩媚双眼水光潋滟。当她飞到纽约参加一场时尚盛宴时,未曾料想会遇到他,然后他对她说他近来非常寂寞,很想她。于是她推开一切朋友的邀约,专心陪在他身边,而他和以往不同的热情与宠爱令她如置身梦里。结婚将近三年之后的现在,她才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成为他妻子的快乐,竟然和金钱无关。

“啊,小希也来迎接我们了。”她的语气轻快,看着又长大了一些的女儿。

“是啊。”他淡淡地扫了一眼窗外,不让自己被禁锢住的情感外露,专心于面前的女人,“外面在下雨,要不要我抱你进去?”

她受宠若惊,“可以吗?”

“为什么不,你是我妻子。”他笑,亲自打开车门,拒绝了仆人撑开在头顶上方的伞,将车内柔媚的女子搂入怀中,迈开有力的步子迅速冲进大厅,刻意忽略一旁少女期待的眼神。

“啊!”许洁雅没想到他说做就做,完全不以别人的眼光为意,发出一声惊呼,紧紧抱住他的肩膀,在被放落地面时娇嗔地用粉拳轻敲他的胸口,“讨厌,你吓了人家一跳!”

然后她抬起头,看见僵立在一旁的仆人们。

“你们在看什么?”秀眉一皱,骄矜的面孔立现。

“少爷,夫人,欢迎回来。”管家拥着几乎僵直的若希回到大厅,带领众仆恭敬地向两位主人鞠躬致意,压抑着内心的疑惑不流露出来。

“管家,我和少爷要先休息,你叫人把行李先搬进来。”许洁雅态度傲慢地吩咐着,抬眼看见伫立在管家身后的小希,脸上堆出笑来,硬是装出亲近的模样走过去极不自然地抱住她,“我的小希宝贝!你都长高了这么多呢!想不想妈咪?”

不待若希回答,她又一径地挥手命令着,“管家,行李里有一件LV的拖箱,里面全是买给小姐的礼物,记得送到小姐房间里去。”

艳丽的面孔转向小希,再次出现虚浮的笑容,用欧式浮夸的亲吻来表达她的抱歉之情。

“小希乖,妈咪现在好累,等我们去休息一下再下来陪你吃晚饭吧!”

若希木然地承受着母亲刻意做作的体贴与关怀,乌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这个曾经对她宠爱倍至的男子,但他曾经温柔注视着她的目光现在只落在一个人身上,好像周围的一切存在都与他无关——

若希沉默地低下头,曾经闪亮在眼里的希冀的光芒渐渐黯淡。

“看你这孩子,怎么性子跟着年纪长?”得不到若希的回应,许洁雅尴尬地笑了几声放开她,轻盈地转过身回到方佑司身边,亲昵地勾起他的胳膊,“亲爱的,我们上楼去吧。”

“好。”他亦伸手搂住她的腰,毫不忌讳在他人面前展现他对娇妻的千依百顺。

两人上得楼去,大厅又是一片沉寂。众人的目光不安地注视着若希,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大家都明显感觉到了她身上那种掺杂着震惊与混乱的悲伤,像是一只突然间被主人抛弃的宠物,那样可怜——

但是她回过头来,朝着大家露出灿烂的微笑,“怎么,你们还不去把行李搬进来吗?”

众人吃了一惊,均以为是自己之前的感受错误了,赶紧去搬车内的行李。

“别忘了把我的礼物送上来哦。”

若希轻快地跳上台阶,笑着叮咛。但就在回身背对众人的一瞬间,她的泪水纷纷,如雨滑落——

若希以为,也许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事,所以他在生气,所以他暂时不想理她。于是她很努力很努力地想、想、想,但是她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想直接去问他,可是总也找不到适当的时机。他总是有那么多的事要忙,忙得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曾施舍给她。周围也总是有那么多的人,他的助理、大管家、家里的仆人,更重要的是,他身边总是有另一个女人,她的母亲,他的——妻子。

所以他们的甜蜜、他们的黏腻、他们不经意间的打情骂俏,不避旁人,也落在她的眼底。

现在大家都在说,他是一位好先生、好丈夫。

他曾经给予的宠爱那样多、那样深,在她还未意识到之前就已铺天盖地而来,将她席卷,也遮住了她的眼睛,叫她只看见宠爱着自己的他,却看不见为人丈夫的他。

他曾经是她英勇的骑士,她曾经是他的小公主。她却从未想过,她原是因着他的宠爱而存在的公主,当他不再想当骑士的时候,她也就不再是一位公主——

现在,她到底是什么?

当宠爱抽身而退,她又该如何自处?

她不知道呵,她不知道……

若希伸出纤细的手臂将自己紧紧环抱,伏下身将脸埋在膝上静静落下泪来。

身后突然传来拧动门把手的动静,她惊惶地胡乱擦干眼泪,回过头去,看见他的面孔。

“小希?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来不及看清他的表情,自他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

“我……”若希怔怔地看着他,无法语言。

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见他眼中闪过的痛惜,但是它们消失得那样快,快得来不及让她看清。

“你怎么坐在桌子上?真是没礼貌。”许洁雅继续不悦地批评着,朝着身边人娇嗔,“都是你,把她惯坏了,越来越没规矩。”

“是吗?”他笑笑,随意地抚弄了下许洁雅的发,“小希,你不帮我道歉吗?”

道歉?帮他道歉?

为什么?她做错了什么?因为她没礼貌?没规矩?还是因为她放任自己沉溺在他的宠爱里?

原来,这就是她的错——

紧紧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泛出惨白,若希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她克制住自己的声音不令它们颤抖,却忍不住将道歉之词一说再说。终是轻轻自桌上跃下,低着头,迅速从他们身边穿过,但透明温热的液体终究还是飞散在空气里,像破碎了的水晶——

“因为是叛逆期吗?小希最近好奇怪。”许洁雅看着匆匆逃走的女儿,开着玩笑。

“也许吧。”方佑司轻轻笑了下,“亲爱的,我还有事要忙,你就先上去吧。”

“人家想陪你嘛。”许洁雅撒娇,准备往里迈步,却被他用力扯住了胳膊。

“我工作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你知道的。”他的语气一直很温柔,但眼神里却渐渐渗出冷意。

“啊,是……好的。”虽然最近倍受宠爱,但她却时不时地看见他这样的眼神,令她心生畏惧,“那我先上去了。”

在许洁雅看来,方佑司是个超级大男子主义的男人,但是她认为这样的他更加有魅力,对他突如其来的强硬并不放在心上,反而乐意顺从。

“这才乖。”他笑了笑,将许洁雅刚刚冒上心头的不适感驱除干净。

“别太辛苦了。”她送上红唇本欲与他缠绵,但他却侧过脸去,令她只吻到他的面颊,“早点上来休息。”

“我知道。”他倚在书房门口看着她以摇曳生姿的步伐缓缓走上楼去,脸上挂着的笑意渐渐变淡,最终成为一片阴郁。

她哭了。

他害她哭了——

关上书房的门,方佑司瞪着自己手背上几乎快要干涸的小小水滴,感觉到内心深处传来的尖锐疼痛。

小希……

他闭上眼睛,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冲到她的房间里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的渴望。

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就好,迟早会习惯的——他如此劝慰自己,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书桌,看见光洁的桌面上有着两个明亮的小点。

水滴,又是水滴。

他颤抖着手指轻轻触摸到它们,干燥的指尖立刻将它们如数吸收。他收回手,将它们放到唇舌间,尝到微微的咸味,混着自己心上苦涩的味道。

他早就猜道那是什么,只是不肯相信。

高大的身躯渐渐下滑,痛苦的面容深深埋藏在双掌之间,他突然发出野兽一般的呜咽——

吱呀——吱呀——

花园里的秋千摆荡着,上面站着一身白裙的若希。

她最喜欢秋千,所以他特意叫人在花园里装了一架,为着讨她喜欢。在她才跟随母亲搬进大宅来的那段时间,他每天下午都会在这儿陪她荡秋千。

他推,她坐。

秋千荡呀荡,一下接一下,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她的笑声里透着欢喜和害怕,但是他一直在,所以她渐渐地就忘了恐惧,开心地追逐着飞翔一般的快感。

后来她要他和她一起坐,小小的秋千椅上,挤着他,挤着她,最后是他抱着她,用长腿推着两个人轻轻摇荡,一边轻轻唤她——

小公主。小公主。我的小公主。

他让她第一次体验到被关注、被疼爱、被捧在心口上的感觉,是她童年不曾有过的美好。如果可以,她好想不要长大,那样的话,他们是不是就可以一直一起坐在秋千架上?

清澈的泪水流下来,渐渐被风吹干。

才几年前的事呢,感觉好像前世的记忆般遥不可及。她的身体已经长大,秋千架上再也坐不下他和她。现在失了他的助力,却让她发现原来自己也能飞。

若希用力蹬着秋千架,让自己荡得更高、更高,迎着前方的落日余晖,迎着那片被染红的天空,用力,再用力,希望能触碰到天际不可捉摸的霞光,就像现在的他一样,美好、明亮、仿佛有无尽的温暖,可是那样远。

明明说好不去想,但是她却忍不住要一想再想。想他,想他和谁在一起,想他在做些什么……

啊,当然,他会和母亲在一起。他们在一起,那么甜蜜,那么幸福,那么美好。因为,他们是——夫——妻。

这个早就存在的认知像一根突然冒出的刺,端端正正地猛扎在她的心上,令她那样痛,痛得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一下接一下地收紧,压迫着胸膛无法呼吸……

她会因为这疼痛而死掉吧?死掉之后是不是就不用再痛了?

抓紧秋千绳的手指突然松开,若希放任自己的身体失去平衡,坠落到草地上去,冰凉的枯黄草叶贴着她的脸,四周的风声被无限放大,呼啸声里有着死亡迫近的压力,如此恐惧,却又放松。

她就快要感觉不到痛了,对不对?

若希轻浅地笑了,轻轻闭上了眼睛。无边无际的黑暗像潮水汹涌而来,将她覆盖——

用尽余生,他大概也忘不了眼前那可怕的场景。

看着她,从摆荡中的秋千架上坠落,仿佛有几个世纪之久,然后,他听见自己的血液逆流,如海潮拍岸,风声在耳边呼啸,伴着他从心底发出的狂吼——

“小希!小希!”

他知道自己在奔跑,却不知自己何时拉开的车门,更不知自己是如何跳下车来,只知道自己一直在朝着她坠落的方向拼命地跑、跑、跑……

他想接住她!接住她!但是他知道他已经来不及。

她像一个突然被折了翅膀的精灵,从云端坠落。就在他眼前,迅速地,坠下来、坠下来……

好恨!这片草地为何占地那样广阔,好像永远也跑不到尽头。

突然吸入的大量冷空气紧紧挤压着他的胸腔,肺部快要爆炸一般的痛,但他还是不要命地跑、跑、跑……

“小希……”他终于来到终点,看见躺在冰冷草地上那个白色的、破碎般的娃娃,觉得眼前一片朦胧,“小希?不要吓我,小希……”

他缓缓跪在她身边,颤抖着伸出手去抚过她苍白的脸、苍白的唇,觉得自己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心底再次传来剧痛,耳边似乎听到冷笑声声——来不及的,你永远也来不及救她,她始终是要死的!她是要死的!

不……不!不!

他以为自己在狂吼,但其实已经被哽咽窒住了呼吸,几乎昏厥。有人从身后拉住他的胳膊想把他扶起,他突然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哮,挥拳痛击来人。

“滚!你们给我滚!你们——”

眼前似乎晃过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他的后颈突然挨了重重一下,最后一个“滚”字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整个人已软软瘫倒在地。

“真是碍手碍脚。”方氏大管家喃喃着,缓缓收回尚呈手刀状态的右手,若无其事地看着周围惊吓成木偶一般的仆人,“楞着干嘛?还不快把少爷抬回房里去!赶紧打电话给黄医生。”

命令完毕,他迅速蹲下身来,抓起若希的手腕测试她的脉搏,“还好,不算太严重。”

然后,就见这位顶级家事人才迅速化身为专业医护人员,熟练地将若希的身体摆成恢复姿势,保持她的呼吸顺畅,这才从内衣口袋里取出一只小药瓶,将里面的药丸放入若希口中——

小希……小希……

蠕动的唇上传来些微凉意,冰冷的毛巾贴上他的额头,将他从昏睡中唤醒,“小希!”

“小姐已经没事了,黄医生正在帮她检查身体。”管家手疾眼快地收回因他突然坐起而掉下来的冰毛巾,继续以客观的态度尽职说明,“少爷,您有些发烧,最好躺下接着休息。”

小希没事了。

方佑司怔怔地看着管家,只听见这一句。

“是吗?”他突然将头低下去埋在手间,许久许久才再抬起头来,轻轻舒了一口气,语气平稳,“那真是太好了。”

方氏总裁又回来了,戴着面具,好像刚才那个在草地上发狂的男子根本就不曾存在。

管家以几不可见的态度抿紧了唇,“我让司机把夫人直接送去参加王董的宴会了,我说是您安排好的。”

“做得好。”他微微点头,突然了解到,面前这位长者其实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包括自己突然逃离的原因,全部都瞒不过那双眼睛。

“您不去看看小姐吗?”

“我?”方佑司接过他递来的一杯温水,紧紧攥在手里捏到手掌泛白,似乎随时都会将杯子捏碎,“我怎么去看她?我怎么还能去看她?”昂起头,他的脸上有笑,眼里却有着沉郁的苦涩流出来,“我已经不能再继续像从前那样了——你明知道的,我已经——不——能——”

他再次低下头去,呢喃着最后的两个字,脸色苍白得仿佛已经死去了。

管家没有再出声,但看着他的目光里有着父亲般的疼惜、慈爱及一丝丝的无奈。

爱情来的得么轻快,淡无痕迹。连站在一旁观望的他,亦未察觉到这份疼宠与亲爱,究竟是从何时改变了原本单纯的味道?或者本来就是一见钟情,却只是懵懂未知?

“王董的宴会在哪里举行?”他再次开口时,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模样,走下床来径直走向一旁的大型更衣间,一边脱下身上起皱的衬衫。

他还是决定要抽身而退了,是吗?哪怕会留下一颗心残破不全,他还是选择了离开。

“小希——小姐,她会很伤心。”管家答非所问,眼中有着不赞成。

方佑司在更衣间翻寻适当外套的动作顿了一下,语气中却有着连自己也说服不了的不确定,“她总有一天会长大,会忘记的。”

可她现在已经长大了——

管家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再次做回自己的本份,恭敬回答之前的提问,“如果您要去的话,我这就给司机打电话。”

爱情,毕竟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没有第三者插足的余地。如果连小希小姐也留不住他的时候,他又怎么能说服得了他?

方佑司最终还是去了别处,陪着他不曾爱过的人,周旋在他不关心的人之间,言笑晏晏,掩饰着空洞的内心——

她看见他,和自己。

在一片春阳照拂下,在一片桃雨纷纷中,她端坐在他身前,他用一把月牙般的象牙梳轻轻梳着的她的发。

她的发,那么黑,那么长,就像上好的丝缎。

他的手,那么轻,那么柔,好像永远也梳不到尽头。

“怎么梳那么久?”她甜美地娇嗔着,捉住他的手,不想让他再玩弄自己的发。

他笑,大手用力,反将她搂紧在怀里。动作中,束发的玉带滑下,他的发也散到身前,与她纠缠。

“药儿,我的小妖精。”他亲吻着她的面颊,笑靥温柔,长指收拢黑发,其中有他亦有她,挽成同心结般模样。

“这是做什么?”她张着天真的眼,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

他将发结放在唇边,阒黑的眸底只映着她的身影,低吟着优美的诗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羞红了脸,埋首在他怀里,却偷偷笑了。

“小妖精。”他看见她偷笑的表情,莞尔,俯首贴近她的耳朵轻声调笑,“要不要我和做夫妻?嗯?”

“不要不要不要……”她捂住脸在他怀里低叫,像只赖皮的小猫。

“真的不要?”他捉住她的小手将它们分开,露出她红彤彤的小脸和亮晶晶的眼睛,“你真的不想嫁给我?那我只好去娶别人喽!”

“不准!”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她突然惶急起来,紧紧抱住他不肯放开,“我不准你去娶别人!我要嫁给你,我要嫁给你!”

闷闷的笑声从他的胸腔内传来,她仰起头看见他笑得开怀的脸,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一阵小粉拳气愤地落在他胸前,“讨厌讨厌讨厌!”

他任着她打,却又心疼她弄痛了自己的手,突然俯首下去,以唇吻住了她的樱桃小口。她怔住了,傻傻地张大眼睛看着他突然放大在眼前的容颜,忘了如何呼吸。

“小傻瓜!”他放开了她,笑起来,“这时候要闭上眼睛啊。”

“你又没教过我。”她喃喃抱怨,却又兴奋地抬起头来,“再来一次好不好?”

他又开始笑,轻叹着摇头,把食指放在她嘟起来的小嘴上,“不行,现在还不行。”刚才是他太心急了。

“为什么?”她有些气,有些恼,张口含住他的指。

“你——”他被吓了一跳,但瞬间就眯起了黑眸,用指尖轻轻逗弄起她的丁香小舌,“真是个小妖精!”

她被他逗弄着,舌尖只能追逐着他的指,无法言语,眸中渐渐泛起柔柔水光,妩媚地看着他。

“要命的小妖精!”恨恨地,他收回手指,再次以唇覆盖上去——

他刚强,她柔弱。他凶猛掠夺,她羞怯闪躲。有情人,千般恩爱,万般缠绵,尽付唇舌间。

“快些长大,我的小妖精。”他终于克制住自己不再继续下去,埋首在她颈间呢喃,“我已经快要等不及了……”

他突如其来的狂烈,令她从发梢一直红到脚趾尖,轻颤着偎在他怀里久久不敢出声。

“我吓到你了?”他恢复镇定,轻笑着用鼻尖与她厮磨。

“嗯。”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朦朦胧胧的大眼里写满欢喜和困惑,轻声细语,“好奇怪……”

他笑,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早就带她轻尝****味道。

“抱歉,小东西。”轻轻叹一声,他又拥紧了她,“快点长大,我的药儿,你要快点长大……”

猛然睁开眼,若希只看见眼前的一片黑暗,桃花、春日、象牙梳……逐一在脑海里隐去,只留下淡淡印象,并不真实。

心口微微地发麻。口渴。

她慢慢坐起来身来,摸下床去,在微弱的光线里找到摆放凉水的瓶子,倒出一口,浸润干燥的喉咙。

房门被人悄无声息地推开,渗入走廊里的光线,映着高大的身影。若希转过头去,立刻认出他是谁。

沉默像一条河流,静静地横亘在中间,他们隔河而望,没有言语。

她看着他,觉得满心满意都是想要说的话,却又分明是空荡荡的,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然后她看出他的动作,转过身向后退去的动作,突然有了勇气,冲上去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没有说话,只是哽咽着,将突然涌出来的泪全部印在他的背心。

她听得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都是那么重、那么急,他却始终不发一语。

她的眼泪,落得更急。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她终于发出声音,却嘶哑无比。

他的双手放在她的冰凉的小手上,紧紧覆盖,痛苦着、迟疑着,久久没有动作。她的眼泪,一滴一滴渗进他睡衣,灼痛他的皮肤。

小希……

他闭上眼睛。

“你会习惯的。”他终于开口,强迫自己镇定,“我也有自己的生活,不能一直这样陪着你——”

她的头离开了他的背脊,倒抽一口凉气,声音里有着难以置信,“你……你在……说……什么?”

“我……”他终于狠下心,拉开她抱紧他的手臂,“我不会再陪着你,你也已经长大了,应该能够自己照顾自己——”

她的手渐渐从他的掌心里滑落下去,突然失了力气,“是吗?”

她轻轻地向后退了一步,再一步,又一步,然后慢慢地用胳臂环抱住自己,“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原来是这样——对不起,对不起……”

他知道自己的这一刀刺得有多么完美。正中红心,命中要害,不偏不倚。但他却没有勇气转过头去看看自己造成的伤害,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前功尽弃。

看着冷冰冰毫无动作的他,甚至连头也不肯回,若希的脸上却渐渐浮出大大的笑容,笑得眼泪都掉下来,“我,再也不会打扰您——”

深吸一口气,她在他身后关上门,低喃,“再见,司。再见。”

他被深深触动,猛地回头,在房门闭合的时刻,看见她清冷的盛满寂寞的眼——

再见,司。

再见。

在静静的深夜里,他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秋千被拆掉了。

就在她被禁足休养的这些天里,曾经盛载着她幸福回忆的象征被人拆除,拖走。原本立着架子的地方被重新植上草皮,盖住那片土黄,就像曾经被撕裂的伤口上重新长出的皮肤,新鲜,干净。

现在看起来,它们过分鲜绿,与周围正在苏醒中的草地格格不入。但是用不了多久,它们将会融合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先来后到,将已经消逝的时光完美掩盖,毫无瑕疵。

一切终将得到安慰,伤口终会痊愈,只是她不知道还要多久、多久……

若希缓缓伸出双臂,再次环住自己的身体,从来不曾如此寒冷过,却无处可去——

温暖的外套从天而降,带着男性清爽的气味将她笼罩,若希惶然回头,看见一张带着慵懒表情的脸,那双似笑非笑的黑眸里却透着锐利光芒,宛如一只潜伏在丛林中伺机而动的兽,令她不觉后退了几步。

“可爱的小姐,我有那么可怕么?”看见她略带惊恐的动作,他开口嘲笑,在看清她的面容时却又突然转了口气,“是你!”

他认得她吗?

若希迷惑地看着他瞬息万变的面孔,记忆里却从未有他造访过的痕迹。

“你竟然不记得我?!”看见她迷茫的小脸上分明写满对他的陌生,他的口气有些惊奇,更有些恼怒,想了想忽然又笑起来,“哦,是了,难怪你不认得我。”

他伸手将原本凌乱却有朝气感的发型爬梳了几下,现出原本的刘海,再从西裤口袋里取出一副黑边框架镜戴上,冲她一笑,“现在你应该认得我了吧?”

好像变得有点熟悉,可她还是想不起来。

“你真的不记得我!”这次他简直是在惊叹了,猛地迈开大步上前,用双手捉住她的肩,以身高优势颇具威胁地俯瞰着她,冷声一字一顿地开口,“你再给我仔细看清楚!”

她要是敢再给他露出那种迷茫不知所措的表情,他一定会立刻暴走!

若希忍不住轻颤了一下,却像被恶狼盯住的小白兔般移不开目光,只能看着他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拼命地在脑海里搜索她是否曾经在哪里得罪过他而不自知,突然——

“冰山男!”

就在脱口而出的下一秒钟,若希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恨不得未曾开过口。

“冰山男?”他怔了下,旋即眯起好看的眼睛,露出邪恶的笑容,“原来你们都在背地里这么叫我啊?”

“不……不是的……”若希感到好抱歉,更为自己的失礼而羞愧不已,“对不起!对不起!”

怀疑自脑海里冒出来,他微微挑了下眉,“你该不会不记得我的名字吧?”

宾果!

“你——”他杀气腾腾地逼近正尽力露出安抚笑容的她,咬牙切齿,觉得这简直是自己有生以来受到的最大羞辱。

她竟然记不得他?她竟然敢记不得他!

“洛川!”

不知是何人在远处叫了一声,若希猛然省悟过来,“对了,你是尹洛川!对不对?”

她应该是说对了呀,可是为什么他的表情看起来更可怕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再次拼命道歉,小心翼翼地试探,“是我记错了吗?”

“没有。你一点也没有说错。”第一次遇到这种把自己忽视到底的人物,他已经气到无力了,“不过,现在我姓雷。我是雷洛川,你记住了吗?”

他的语气温柔,却威吓十足,若希赶紧点头。

“乖。”他心情好了点,像拍小狗一样拍拍她的头,却惊讶于她头发的柔滑质感,贪恋地多摸了几下。

“洛川!”

呼唤声来到近前,他赶紧取下眼镜,将头发再次向后以指梳回、抓出造型,然后很自然地牵起她的小手将她拉出掩映住两人的花丛,“我在这里。”

“你在做——”气势不凡的中年男子一双利眼扫过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话音倏止。若希有些困窘地想要把手从尹——哦,雷洛川手里挣脱出来,他却握得更紧。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中年男子眼中浮出些许兴味,笑看儿子,“啊,我还以为你只是出来透透气而已。”

“我是出来透透气。”面对父亲的质疑,雷洛川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这位可爱的小姐是怎么回事?”雷震用下巴指了下若希,脑海里闪过对她的些许印象,似乎在哪里曾经见过她——

“这不关你的事。”他沉下脸撂话,将若希拉到自己身后。

雷震收回自己有些失礼的目光,不由得有些诧异这个一向冷冰冰的儿子奇妙的反应,却想起现在并不是谈论儿子感情问题的时候。

“好了,年轻人卿卿我我得也差不多了。你没忘记今天到这儿来是干什么的吧?”

雷洛川脸色一正,“当然没忘。”

他今天会特意陪着自家老头前来参加方家举行的舞会,可并非贪图玩乐,而是为了会一会那个叫他在商战上栽了一个大跟头的厉害对手!

雷震很满意于儿子身上散发出的斗志,“方先生在里面等着见你。”

他要去见——他吗?

若希心中猛地一跳,却听见雷洛川转过身来细细叮咛,“你在这里等我,哪儿也不要去——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还有好多问题要问她呢!

若希只顾低着头暗想心事,他却只当她是答应了,放开拉住她的手,随着自己的父亲去了。

呆立了片刻,若希想要转身回房去,却发现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

若是追上去还给他,又怕撞见令人难过的画面。若是在这儿等他回来,她又不知该和他说些什么。毕竟他们又不是很熟,他会有什么话要说呢?

正在进退两难间,一名女仆匆匆跑来,“小姐,可算找到您了。夫人请您过去。”

“她——找我?”若希怔了下,“找我做什么?”

“好像是想把小姐介绍给一些名流士绅吧。”新来的女仆对母女两人的关系一无所知,反倒露出羡慕的表情,“夫人很关心小姐呢!”

一边说着,她一边上来就拉住小希的胳膊硬是将她带往正在举行舞会的主屋东翼大厅,“您快些跟我来呀!”

“我……”

终是拗不过她的力气,若希被拖着进入那片声光十色的社交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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