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眼胡同最靠近运河,日落许久,这里还是人声鼎沸,所以渐渐形成了一个热闹的小夜市。昭阳在人群里溜达,顺手在晚间的集市上买了一斤牛肉、一壶烧酒,还有半只烧鸡和一袋子大米。抗在肩上,拐进胡同最里面的一个小屋。小屋很黑,一股潮气。昭阳皱眉推开门:“王老伯,怎么不时常通通风呢。”
随手将所有的窗户打开,拿起抹布擦擦桌子上的灰尘。看着薄薄一层的灰尘,心里咯噔一下。他五天前刚来过,这灰尘积了一层,说明这五天都没人打扫!
昭阳扔下东西,急冲向里屋。屋子里一股浓重的发霉的味道,隐着阵阵臭气。炕上半卧着一个老人,闭目,肌肉僵硬。
昭阳停住脚步,呆呆的看着。那样一具尸体,半卧、垂着嘴角、一只手耷拉在炕沿上。一个痛苦的表情,一个毫无挣扎的姿势。
他慢慢蹲下,握着老人冰冷僵硬的手。桌子上还堆着他上次放在这的白面、青菜和酒,水缸里是他打好的清水,灶台里堆满他劈好的柴。然后他坐在炕沿上擦汗喝水,老伯当时就是这个姿势,慈爱的抚摸他的头:“下次不用来了,别买东西了。”
他说:“那怎么行,我说我搬来和你一起住,你还不让。”
老伯苦笑:“我能活多久,搬来照顾我这个垂死的老头子有什么用。你好好的,才是正经的。”
他不高兴:“说什么呢,老伯才不会死,我们长命百岁!”
老伯笑笑:“人总会死,我不怕,你也得接受。”
当时他就知道自己撑不住了吧?自己挑水劈柴时他就一直叨叨着不用了,不用了。又不厌其烦的再次重复好几遍嘱咐的话,是告别?
好残忍。
昭阳握着老人的手,无声的哭了一阵。喉咙里像塞了一团青涩的果子,咯的人酸涩紧绷。一下子抽光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哭也无声的哭,大滴大滴的泪划过脸庞,咸咸的。哭久了,脸紧的像绷成了一团。半夜,才慢慢缓过来,收拾心情整理尸体。
打来清水为老人擦身,才发现老人下身都是烂疮。有些早已溃烂了一层又起了新的一层,层层溃烂,险些露出骨头来。再次哭了一阵,打开衣柜,扒拉半天也没发现一件像样的衣服。
昭阳颓然的坐在地上,手里一团湿腻冰冷的感觉。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老人穿好。到院子里的树下挖了个坑,把老人埋进去。点了三支香,长长的磕了一个头。
音竺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上拿着缝到一般的衣服。烛火微微摇晃着,马上就要熄灭。昭阳轻轻推开门,愣了下。轻轻走过去把衣服拿出来,看款式是给自己做的。
昭阳抬手想搭上她肩膀,停在半空中半晌。放下手,轻声叫她:“音竺姐。”
音竺猛然惊醒:“你回来了。你怎么才回来?”惊叫,“你衣服呢?”
昭阳将衣服给王老伯穿上,自己穿着单衣回来了。
昭阳尴尬的笑笑:“遇到抢劫的了。”不想再提,死亡。
音竺赶忙检查一圈:“没伤着你吧?”
昭阳安慰道:“没关系。我累了,睡会。”
音竺铺好床铺,吹灯关门:“明天还要早起吗?休息一天吧。”
昭阳笑:“不用,我身体好的很。音竺,你也别太累了。”
音竺看他看着桌子上的衣服,眼睛红彤彤的:“嗯。”关门,回屋休息。一盏茶的时间,屋门开了,窈窕的身影轻轻坐在院子里。头上一弯月牙,清辉淡淡。她静静的坐在那,听着奶奶屋子里时而传出的咳嗽和昭阳屋子里均匀的呼吸。安稳、静谧、温暖,那么美好。
第二天一大早,昭阳就穿上了音竺新做的衣服。纯棉的布料,比现在昭阳有的都要贵,针脚细密,简单大方。料子一早洗过,软软的,有晒干时阳光的味道。穿上显得小小少年清爽亲切。
音竺不理会昭阳气她熬夜的谴责目光,高高兴兴的准备早饭,送他出门,就去照顾奶奶。
昭阳出了门,拐到了山脚下。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院子,门口一个小孩正在给一堆小伙伴们将故事,眉飞色舞的。几个孩子都围着他,正听的津津有味。
昭阳推门,扬声:“小浩。”
小男孩抬头:“昭哥哥!”挥手,“都散了散了,明儿再讲。”打发走不情愿的小伙伴们,苏浩飞跑过来,一把抱住他:“昭哥哥!”
昭阳拍拍他的头:“昭哥哥找你有事。你音竺姐姐最近很奇怪,你替我看着点她,别让她发现你,能做到吗?”
苏浩豪气的一拍小小胸脯:“放心!”
昭阳到码头上工去了,霍家那艘船还停在码头上。一般来说,码头上不让船只这么过夜的,太影响交通。霍家的船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停着,可见霍家财大气粗。
霍家大公子正在茶棚里喝茶小小少年不过十三四岁,还是个不大的小男孩,举手投足规规矩矩,言谈举止有礼有节。边上站着昨天给工人发钱的叫小苏的侍从。昨天的大胖子还恭敬谄媚的跟在后头,旁边坐着水运衙门的御史,不时陪着聊几句。
昭阳走进茶棚,拿眼睛上下打量一下霍家的柔弱少年,能与御史同坐,多大的面子。
五婶胖胖的,忙的一头汗:“阿昭啊,什么事?”
昭阳回过神来:“音竺姐呢?”
五婶道:“刚找人过来说,奶奶病了,不过不严重。特意让我告诉你,不用回去,她在就行了。可能是找你没找到吧,就告诉我来了。”
昭阳点头,他去山脚下难怪她找不到,转身去码头。
霍清云看着御史李奎发愣,问道:“大人,在看什么?”
李奎回过神来:“哦,没事。”那个背影,有些眼熟。
霍家的船很快就到了,霍家大少爷清点了货,雇人卸米。昭阳跟在众多工友中间,他不太爱说话,所以人们也不太爱搭理他。众人说说笑笑,他穿梭其中运米。弯着腰、驼着背、屈着膝,他慢慢的感受身体上渐渐显现的酸痛,有一种,活着的感觉。
天热,人很容易就出汗,昭阳一早就脱下音竺给他的衣服,只穿着一个坎肩,后背有些地方已经磨出血泡。昭阳擦把汗,舔舔嘴唇,想去喝口茶,转头看看堆积如山的货物,心里骂声娘,打消了休息的念头。
不远处,苏浩小小身影机灵的穿过人群:“昭阳哥哥!”
昭阳皱眉,急道:“怎么了?”
苏浩大头晃晃,眉头都快拧到一起:“音竺姐姐去守备府了!”
昭阳疑惑地:“她去那干什么?”
苏浩着急的顿足:“哎呀,你怎么这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