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我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一室的阳光,我听见有人在悉悉索索地讲着话,听不真切。我全身动弹不得,很疼,我试图重整一下思维,但是办不到,脑袋里想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像有什么拉着我往下坠一样。从箍着我的头的层层叠叠的纱布缝隙中,我试图睁开眼睛看看周围的情况,发现我看不分明,视网膜上好像糊了一层透明薄膜似的,我看见在我的正前方吊着一个白色的圆柱体的东西,不知道干什么用的。我很渴,想喝水,我用手在床沿摸索着,试图发出声音:“水。”旁边似乎有了动静,我感觉有个人凑到了我的跟前:“你要什么?”“水,水。”我寻着他的声音说道。没过多大会儿,我感觉有一个软管插到了我嘴里,我吮吸了起来,甘甜的液体充盈着我的口腔,我大口大口地喝着,他把软管拿掉了,“好了,可以了,你现在还不能喝太多的水。”我砸着嘴巴,感觉清凉的液体在我身体内游走,说不出的舒服,不一会儿,我又睡着了。
我真正意义上的苏醒过来,是在两个星期之后。毫无征兆的,我平静地睁开了眼睛,正在给我擦手的金城武随意地看了我一眼,发现我也看着他,甚至还眨了几下眼睛,他愣住了十几秒,然后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韦烁?”“干嘛?”我回答道。他一把抱住了我,在那儿老泪纵横,恨不得哭抽了。我浑身是伤,哪里经得住他抱,疼得连连吸气,他连忙放开了我,在那儿擦着眼泪:“你小子可算醒了,你要再不醒都要被鉴定成植物人。”我的眼睛适应了房间的光线后,我将四周打量了一番,这是在医院,我能闻见空气里飘荡着的消毒水的气味。现在我总算看清了我眼前吊着的是什么了,那是我的腿,我断了的左腿,上了夹板,正做着牵引,这才感觉到一股钻心的疼痛从大腿上传了过来,还伴随着肌肉的抽搐,疼得我面部表情有些狰狞,金城武紧张地问道:“很疼吗?我去给你叫医生。”说着准备按床头的呼叫器。我摇摇头,看着他问道:“我睡了多长时间了。”他眼圈红了,低头说道:“快小半个月了。”“辛苦你了,你没跟我爸妈说吧。”他看着我说道:“没有,我没脸跟他们说,不知道怎么开口,想着等你好转一点再告诉他们,你要我告诉他们吗。”我赶紧说道:“千万别,你没说太好,你不要告诉他们,我不想让他们知道。”他点点头,在我旁边坐下来了。我心情很糟糕,又抑郁又烦躁,“我还要这样被吊多久?我脑袋上的纱布什么时候能拿掉?”“这要看你的恢复情况,大夫说牵引好了后,做一个手术把骨头接上,静养半年就差不多了;你脑袋上的伤就比较麻烦了,上次的骨裂刚好,这次又给碰开了,裂得比之前还要深。”说着他看了我一眼,我叹了口气道:“怪不得丫的这么疼,能好吗?”他坚定地点着头:“能好,能好,只要你好好养,什么都能好,你小伙儿身体棒着呢,怎么能好不了呢。”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事情怎么了结的?”金城武缓缓地说道:“程曼雷看在他妹妹的面子上,说只要你离开北京城,他就当没你这个人存在了,不会再找你麻烦了。”我没有说话,金城武怕我想不开,劝我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先避一下风头也好,就当出去散散心了。”我还是没有说话,我觉得这个事我太窝囊了,但现实就是如此,你在人屋檐下,就不得不低头。
康复的日子很难熬,很压抑,每天打针、吃药、做理疗。这时候我就想起了曼丽照顾我的那段日子,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我没打听她的事,这样,对她对我都好。就这样,小半年的日子就过去了,我下了夹板,做了手术,拿了绷带,杵着拐棍在医院空荡荡的大厅了恢复我下肢的感应能力。偶尔我会坐在住院部后面那个花园的小长椅上,摊开四肢让太阳照着我,仿佛能穿透肉体照进灵魂里似的,觉得温暖的能量在我的身体里流动着,觉得活着真好。也许武子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没有在别人面前硬气的资本,我还是夹着尾巴滚吧,但总有一天,老子会回来的。
随着我身体一天天地好转,去什么地方渐渐被提上了议程。我还没成年,有没个工作的,生活费都是靠父母赞助的,要我挪个地方,我怎么跟我父母交待呢?怎么说他们才不会断了我的口粮呢?我挠着头发,挠得都浑欲不胜簪了,突然我想起一人来,我为数不多的在国内的亲戚,到他那儿去,父母应该是没有话说的,我的叔叔,在一个小县城里教书的亲叔叔,我父亲唯一的弟弟。后面的事情也不用累述了,总而言之,我离开了北京,去了我不曾去过的一个地方,我怀着忠臣良将被妄佞陷害而被贬谪边疆的心情去了。
走的那天,金城武很激动,本想着给我弄个欢送会什么的,但想着我刚好,也不是什么高兴的事儿,大家都没兴致,也就算了。他送我到机场,心情很凝重,不住地叹气,虽说我心里也不好受,但总不能两人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吧,我不想把气氛搞得那么糟糕。我打趣道:“怎么?舍不得我,你要舍不得就跟我一块去得了,也去祸害一下边疆人民呗。”那小子咂了一下嘴:“要没我爸管着我,我还真想给你一块去,现在你走了,我心里空落落的。”我没有说话,默默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强打起精神:“不管到哪儿,兄弟你都被忘了哥哥,有事没事多给我打电话,别心疼你那点电话费!”金城武一直把我送到了登机口,我冲到招招手,他招着手冲我喊道:“你丫照顾好自己,早点回来。”我冲他笑笑就进去了,途中我望了一样北京的天空,跟往常一样,灰不溜秋的,但此时在我心中却有一种别样的亲近和惆怅,再见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