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鹿儿不禁皱了皱眉。
所有的人都在手忙脚乱,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了出去,稳婆似乎被营帐外的铁卫阵仗吓着了一般,手一滑,“哐当”一声,铜盆就掉落在了地上,刚烧好的一盆热水就这样四处飞溅在地上。
屋中之人无不惊呼一声,公孙净尘和李阿婆忍不住抱怨道,“手脚利索些,这么不小心!”
那稳婆自然知道这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吓的直直的跪在地上,直说着“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公孙净尘见状又气不打一处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跪着做什么,还不过来看看!”
那稳婆早就吓的三魂丢了气魄,走路都颤颤巍巍,左洛静一喊叫她都跟着抖三抖,哪里还记得怎么接生?!
鹿儿见状摇了摇头,拨开了乱糟糟围在床前的人,她一出现,公孙婆婆就模糊了双眼,李阿婆亦是像看到了救星一般。
“小姐!是小姐么?!是小姐!”公孙净尘拉着鹿儿的手,泪眼婆娑。
“婆婆!是我,不过,等会我们再叙旧,眼下救人要紧!”鹿儿急急的说道。
公孙静尘也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左洛静看到鹿儿也是心中一喜,“鹿儿,我好痛,好痛!”
鹿儿看着她冷静的说道,“生孩子都痛,你现在先放松,关掉你所有的感官,听稳婆的话呼吸使劲,我会帮你的。”
她清冷的声音在此刻无益于一针强心剂,很快的,营帐内的各色人等均冷静了下来。
鹿儿站在床边一尺开外的地方,挥出银针,准确的扎在了左洛静的几个穴位上,那稳婆哪里见过如此手法,一时间愣在原地。
“别愣着看我,看看宫口开了几指。”她冷冷的说道。
那稳婆跟着一颤,赶忙低头看。“哎呀,开了开了!头都要出来了!”
鹿儿心中一喜,忙收了针,上前握住静儿的手。
“左一!左一!”左洛静痛楚的喊道。
“夫人,吸气,使劲!”稳婆说着,可左洛静似乎被疼痛折磨的失去了意识一般,只是茫然的呼唤着左一。
鹿儿见状立刻起身,往营帐外走去。
“左一,你进来!”她安静的说道。
那门口的小厮自是拦着不让左一进来,“女人家生孩子男人怎好进去,平白染了晦气!”
鹿儿一听便恼了,一把掀开帘子,“染了什么晦气?!你进来看看,看看她怎么给你生孩子!以后若然对不起她,我一针杀了你!”
那小厮被鹿儿瞪得有些不自在,在场的铁卫无一不震惊,鹿儿哪里管得了这许多,拽着左一就拉进了营帐。
静儿拉着左一的手像是注入了许多的元气一般,她的意识渐渐清明,勇敢的咬着牙使劲。
左一哪里见过女人生孩子,他见到如此场面亦是哭的一塌糊涂,“孩子,给爹一个机会,别再折磨你娘了!”他拉着左洛静的手,泣不成声。
鹿儿出针的手微微颤了颤,她感觉到静儿在跟着节奏用力,收了针,却定定的立在原地,看着泣不成声的左一。
许多回忆排山倒海,突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就愣愣的站在那里,甚至并未发现自己满脸泪痕。四年前的那一晚,没有人握住她的手,没有人对她的孩子说给他一个机会。她一个人咬破了舌头和嘴唇,整整三天,她以为她会死,可是她没有。
后来她为自己催眠,对自己说得了产后失忆症,这种病症在现在并不罕见。
可为什么,这个平日只着黑衣面无表情的男子,只哭泣着说了一句话,就让她内心筑起的高墙分崩离析轰然倒塌。
婴儿的啼哭仿佛震响了天际,在场的人无不欢呼,连同营帐外的欢呼,都那么清晰可见。
李阿婆回首看着呆呆的鹿儿,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心疼的拉着鹿儿的手,四年前的那几个夜晚,不是她一个人的痛,连着李阿婆都跟着她担惊受怕的仿佛要生离死别。
小六小七出生的时候,没有人欢呼,鹿儿累的昏了过去,李阿婆也只是心有余悸的长吁了几口气。二人冷汗涔涔的抱着孩子睡了半宿,再醒来,她们很有默契的只字不提,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只是李阿婆对小六小七格外疼爱,甚至想超过了自己的那几个毛头臭小子。
左一兴奋的抱着孩子,脸上是喜悦的泪,“鹿夫人,你看看,我儿子!我儿子!”他兴奋说完,又跑去了公孙净尘身边,说的还是一样的话,流的还是一样的泪。
鹿儿跟着点点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再没有什么比听到“鹿夫人”更讽刺的了。
“鹿儿。。。”左洛静虚弱的唤着她。
鹿儿走了过去,微笑的看着她,“辛苦了,孩子很可爱。”
左洛静看着鹿儿,“谢谢你,鹿儿。你是孩子的舅母,给他起个名字吧。”
鹿儿心中一痛,避开她的视线,“你累了,睡吧。”
“鹿儿!”左洛静看着背对着她的鹿儿,“你还是怪他,其实尘哥哥他。。。”
“产后要多休息,否则会得病的。”鹿儿打断了她,心中自是苦涩,产后的病她自己最是明白。
鹿儿掀开营帐帘子的一瞬间,阳光刺目无比,原来已经天光大亮,可为什么这么亮的太阳却温暖不了她?
“娘!”小六小七的声音让她不得不拉停在回远方的的思绪。她低头看他们,心中突然就觉得愧疚,自始至终她都无法给他们完整的家庭。
“娘~你看到小宝宝了吗?”小七歪着脑袋问道。
鹿儿点了点头,却是累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时左一已经抱着裹好的孩子出来,高兴的又哭又笑,他抱去迎上前的左落尘,“主子,我儿子!我儿子!看看!”
左落尘看着襁褓中红成一团的皱皱的孩子,觉得新生命委实不可思议,不过这哪里可爱了?
铁卫们都围了过去,叽叽喳喳,一时间好不热闹。
鹿儿牵着小六和小七的手,静静的打算离开。热闹都是别人的,不是吗?她看着远处兴奋的左一和一帮将士,笑容里有怎么也掩藏不住的凄楚。
李阿婆恰巧看见了这一幕,上前怜惜的看着鹿儿,鹿儿却是淡淡一笑,“真幸福的场面,对吗?”
胸口的血已经干涸,可仍旧刺痛,这刺痛是来源于剑伤亦或是别的,鹿儿自己心里清楚,这一次,她拉着两个软软的小手,再也无法自欺欺人的自我催眠。
左落尘离她们不远,那个白衣的身影令他无时无刻不在牵挂,可她的话明明平淡无奇,却又总能给他重重一击。
“娘~小七出生的时候大哥哥是不是也这么高兴来着?你看,左一叔叔都哭了。”小七认真的问道。
鹿儿本就疼痛的心又仿佛针扎了一般。可随即又被童言童语逗笑了。这个小七,她这么缠着阿大,难道是在阿大身上寻求的是父爱啊?!
“你出生的时候阿大才六岁,那时候估计他只会为了摔疼了哭!”李阿婆好笑的说道。
小七失望的看着鹿儿和李阿婆,“哦,都没有人这么为小七高兴过。”小手抽了出来,鹿儿顿时觉得一阵心慌,想要伸手去拉,只见小七已经一溜烟跑去了阿大的营帐。那一直跟着他们的小厮亦是紧张的追了过去。
李阿婆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一般,也急急的追着小七去了。
鹿儿停在原地,拉着小六的小手,突然觉得自己怎么做都是错,她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失败的女人,最失败的母亲,还有什么比让儿女失望更让人觉得挫败的呢。
“娘,小六会保护你。”小六皱着眉头倔强的说道,可眼睛却是牢牢的瞪着不远处的左落尘。
鹿儿心下一惊,她不知道他们都知道些什么,从小到大,鹿儿对自己和左落尘之间的种种避而不谈,李阿婆都不明就里。为什么他们来到军营没多久,小六似乎便知道了很多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