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一椅,一地铺,简单朴实。
堂堂旗本的营帐竟如此空荡。星月打量着尼诺旗本的营帐,心中暗生崇敬。
而此时的尼诺正蹙着浓眉,在桌边不停地踱着步子。他是个标准的军人,平头,国字脸,身材并不高大,但却精壮。他约摸三十五岁的年纪,虎背熊腰。虽未着旗本的黄金铠甲,只穿着军装草绿长袍,那股让人望之畏的气质却在他身上倾泻开来,不怒自威。那是种在杀场上,几经生死而产生的杀气,矍铄冷冽。
他看到两人走近,连忙停下脚步,站立在桌前,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星月和马利亚子于两脚并拢,右手平举至额头,向着尼诺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尼诺回敬了军礼,似乎是真着急上火了,上前握住马利亚子于的手:“奥尔及利亚的战事,迫在眉睫。可那龙泉州长大卫安藤阁却一直顾左右而言它,绝口不提开城门放行的事。子于,大卫是你父亲的学生,你前去说服,能用几分把握让他快点放行?”
马利亚子于双手被尼诺的粗壮大手所握,脸上浮起一丝尴尬。他讪讪地抽回手,正色说道:“一成把握。”
把手绕到身后,马利亚子于用衣角磨蹭着手掌。
摆什么贵族架子!星月暗自腹诽。
星陨大陆贵族间的礼节,是左手抚胸,轻鞠躬。只有在军中,人们才会以握手表达自己的情感。马利亚子于的表现,正是贵族被军人握手“侵犯”的惯常反应。星月也听一些人说起过,军人们是多邋遢,一点也不懂高贵的贵族们多不屑这种握手礼节。
当然,在星月心中,在军中,自要入俗军中的礼仪。马利亚子于的表现,让她心中生起一丝不快。她心道,贵族分明就有点洁癖。像她,从小跟军人世家的若兰斯安可和流风明玩在一起,可从来没在意过军人的握手。(贵族:我郁闷啊,郁闷!要知道,手上有很多细菌,甚至病菌、病毒……什么,这年代还没有高科技到知道细菌这种知识?!好吧,不穿越的我们真不是洁癖,我们是爱干净而已。)
“只有一成把握么?”尼诺似是自言自语,眉头打结,眼中迷惘:“怎么可能只有一成把握?军队前去增援流风明元帅,是国主下的命令。他若不放行,我可以去监察厅告他。”
“去监察厅?”星月冷笑:“一来一回,快马也要五天时间。我们怕是等不了吧?再说,要是监察厅拖个三五天再来处置,十天时间,怕是流风明旗本守不住虎牢峡谷。”
尼诺虎目圆睁,一脸不可置信:“监察厅怎么可能会拖个三五天?虽说若兰斯安可和流风明两人向来不和,可这事事关虎牢峡谷,更关乎奥尔及利亚以及它身后的君生大片国土,若兰斯安可怎么可能拖延处置?”
星月叹息,这个声名赫赫的平民出身的军人,是真不知政治。但此时,她必须提醒:“尼诺旗本,那龙泉州长师从大陆最伟大的辨论家——马利亚长空,你每回想提进城之事,他可是不着痕迹地把话引到别处?”
“正是如此。我升到营长之职,才有幸进到君生帝都的军事学院学了两月系统的作战知识,哪会是那些从小舞文弄墨的文官的对手。”尼诺气极,声音提高八度:“前方将士出生入死,守着国土边疆,可这些后方文官,却是如此的不配合!真他、妈、的!怪不得文官永远拿不到高爵位,他们脑子都装了屎了!”
这尼诺!这样一番话,可是把所有文官都得罪了!星月抬眼偷偷看向马利亚子于,却见他并不动怒,不以为然的样子。
子于这家伙,该是个深藏不露的人,这城府怕也是尽得马利亚长空真传了。星月明白像尼诺这种平民出身的军人,对武官有一种奇怪的崇拜情节,相反,都看不起文官。她笑笑,也不就此说些什么,既然第一文官世家,第一官职高的文官之子都那样淡然,她又能说什么。
只是尼诺说完后,顿时察觉到空气中流露的异样。带兵打仗他是一流好手,可他也向来不会揣度人心。星月那轻笑的样子,让他明白自己说错话了。自己是有求于马利亚子于的,怎么一不注意竟把他得罪了?他只能尴尬地笑笑。
星月接着问道:“旗本大人,你身边配备的文职呢?”
“国主私下召见我,说是奥尔及利亚战事吃紧,为了急行军,暂不配文职。我一想,文职真是会拖速度。所以……”尼诺信口说道。
“不对!国主私下召见,竟只为说这事……”黝黑的脸上出现一丝疑惑,接着瞪大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砰!”
一声巨响,让星月和马利亚子于让人心头一惊。
勃然大怒的尼诺,用力一拍桌面,竟把四只桌脚拍得砰然断裂。
尼诺胸口起伏,虎眼圆睁:“虎牢峡谷后方,就是奥尔及利亚的千万无辜百姓,再向后,就是我们君生的国界。魔族嗜杀成性,又是狼子野心,向来对我国沃土虎视眈眈。国主就不怕……”
他龙行虎步,身子快速向营帐外掠去:“你两不用来了!我这就下令全军,热血之士随我攻进城去!”
马利亚子于足不沾地,玉立长身向着尼诺的方向飘去。
星月只觉眼前一晃,马利亚子于身形之快,竟在空中留下一个残影,转瞬便站在了尼诺的身前。
“旗本大人,攻城,可是会让你背上叛乱的罪名。”马利亚子于妖治的俏脸,在烛火的印照下,白皙飘渺得近乎鬼魅,美得不像凡人。
尼诺但觉心跳瞬间快了半拍,如此惊人的美貌竟在一个男子身上出现。
他叹息:“那大卫怕是收到国主秘令,这才阻止军队进城,劝说根本没用。就算把此事报告监察厅,怕也得拖上十天半月。我能等,可流风明元帅不能等,奥尔及利亚不能等!”
“旗本大人,劝说也许有用。但恐怕得拖上几天。”星月也站到尼诺的身前,心中唏嘘。这尼诺,真是一个好汉子,若真是背上罪名,这个真正对国家忠心的虎将就没有了。
尼诺惊讶于两人的动作之快,明白这两人若是动手制住自己,怕也容易。
他看向星月精致的脸庞:“新人士兵,想来你跟子于一样,也是贵族之列。放心,我只让愿意同我攻城的人前去,你们想要留下,不愿担上罪名,我并不阻拦。”
星月一愣,突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一个军人,为君生国不知立了多战功,为君生流过多少血,出过多少力的军人,竟用着这种哀求的语气。而他哀求的目的,正是去救更多的百姓,救那算是被国家放弃的流风明和他的万人部下。
只觉尼诺旗本的身形瞬间高大起来,正义的光芒让星月无法直视他的眸子。
“新人士兵,你当兵,是为了建功立业吧?”尼诺笑笑,眼中有一丝哀伤:“你们如此优秀,能文能武,又深深了解政治。想来,不会像我一样,用了将近十年才爬上旗本之位。可是,你们敢摸着胸口说,你们是个军人么?”
星月和马利亚之于一愣。
“自披上了这身军装,我们就不是个人了。我们属于君生,属于君生的所有百姓。看看你们军袍袖口上的魇狮图案!这图案,代表君生,更代表我们军人的职责!今天,我若不去,我怎么对得起这身军装!要是有一天我死了,我又怎么面对地下的流风明元帅,还有那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的亡灵!”
职责?尼诺的一番话,在星月心中泛起了惊天大波。尼诺原来也只是个普通平民,却有如此觉悟。而自己,身为君生的公主,原以为逃婚为报父母之仇算得上重情重义。原来,自己错了!
自己这个公主,从没想过逃婚的厉害关系。要不是朔月顶上自己,嫁到武川国,武川国会不会对君生出战?那时,会有多少无辜的人丧命?
星月看着袖口栩栩如生的魇狮图案,只觉那黑色魇狮在心中似乎活了过来一样。魇狮,是传说中君生的第一任国主的幻兽,到他死后,便失去了踪影。但魇狮却以它矫健的身影,还有那瑞兽的形象,成了君生军装的标志和军旗的图案。
“尼诺旗本,若你背上了叛乱罪名,那便是君生的损失。”星月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等我一日,明天晚上,我和马利亚子于,定让军队通过龙泉州。”
星月笑道:“虽然我不是贵族,却也不怕死,如果真到了要攻城的地步,我第一个会冲上前去。前提是,我们那怕死的山本小旗会带着我们第一个冲上去。”
她看向马利亚子于,坚定地说道:“我和马利亚子于以我们的家族和我们的人头作担保,要不能让军队准时进城,我们的家族不再兴旺,人头,也一定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