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已到了立秋节气,玉簪吩咐丫髻碧儿在园里浅秋阁里面摆好笔墨纸砚供她临帖写字打发时日。这日,天朗气清,风高云淡,园内的绿树一律披起金缕衣,换了金装仿若个个待嫁的女子般华丽灿烂。
浅秋阁内摆满了各色菊花盆栽,碧儿眼尖,看到一盆难得的绿色菊花色泽清雅花瓣泛着浅绿花朵大小竟有牡丹大小便问玉簪:“小姐,你看那盆颜色泛绿的菊花可是叫什么名字?看着怪好看的”
玉簪搁下湖笔,碎步走到那盆菊花边,轻抚花瓣道:“这就是黄山有名的菊花品类之绿牡丹了,你瞧它花朵竟有芍药那么大,花瓣多轮不露心,属芍药花型。中部花瓣翠绿向上卷曲,瓣浓绿裹抱,整个花冠严紧。像今天这样初开时,花色碧绿如玉,晶莹欲滴,经阳光晒后绿中泛黄,光彩夺目,是菊花家族中不可多得的珍品。人们便叫它为绿牡丹。
碧儿似懂非懂,心上寻思这绿牡丹的好处,半晌才记起似乎有种牡丹也叫这个名字便疑惑道:“小姐,素日听小姐说过绿牡丹的,竟不是这样浅绿泛黄的菊花,倒是那真的洛阳牡丹吧?”
玉簪浅笑,在阁内将各色菊花瞧了个遍,走到一株紫色十丈珠帘边俯身叹道:“还是这株菊花明媚妖艳,丝丝紫红花瓣竟有七八尺长伸展开来,怪不得叫这个名字,倒是像那紫色水晶珠帘般通透发亮,刚才你说真有绿牡丹这类牡丹倒是彭州那边产的,叫欧碧,是牡丹中开的最晚的品类,这节气蜀地陆游祠堂外这类牡丹怕是早已凋谢了”
碧儿笑道:“小姐你快起来吧,瞧你紧瞅着这些地上的盆栽看个不停,倘不知有好些花瓣都粘在你裙边沾染了花汁,怕是有点污渍在上面了”
玉簪支起身子,伸手摘了一朵淡粉的菊花给碧儿说道:“就你多嘴了不成,平日间你不知道有些花茶就是用菊花干制成的?还怕花污了衣裳,你就不怕茶水污了你嘴巴不成?”说完咯咯一笑,走到案几便,拿起笔墨临帖,顺带拿出一整张生宣铺开作起画来。
碧儿见她取笑自己,心里有点不大高兴,走到外头栏杆上倚靠在那里不说话,只是望着对面墙上的枯藤发呆,玉簪见她神色异样,知道肯定是为自己的利嘴生气,于是笑着说:“可是恼了我才将那句话了?我是开玩笑的哪能当真,你快过来帮我用镇纸压压左边的纸张,恐叫风刮走了。”
碧儿听闻只得过去,拿起案几笔架边的铜鎏金珐琅镇纸压在左上角的纸上,看看玉簪用笔勾勒出一段枝蔓,一会功夫,几朵紫色菊花便跃然纸上,不禁叹道:“小姐技法真是了得,才一刻钟你就画好了一大半,朵朵淡紫并紫红的花朵绽放夺人眼球,可是厉害得很”
正说着,便抬头瞥见姨娘带着虎妞俏妞从园内踱步到浅秋阁这边来,玉簪忙搁下笔头,步下石阶,迎了上去,见姨娘脸色比先前红润了许多,也着意打扮了一番,连平日间不多看见的一对滴翠芙蓉耳坠也戴在耳际。
玉簪喜级道:“姨娘身子可大好了?今儿怎想到来园里逛逛,连虎妞姐俩也一起过来了”说着俯身蹲下逗她俩玩闹。何氏眉头微蹙,停了半晌,叫碧儿领了她俩到一边玩耍,才慢慢道:“前日你爹爹来信说都中一切都已经安顿好,要接我们过去,刚才我去你闺房见你不在知道定是在园内玩耍,这会子过来告诉你这个”
玉簪听闻是爹爹要接他们去都中,心里一阵欣喜,想到不日就可以见到爹爹,恨不得现在就收拾行装即刻赶往京城。何氏见她眉眼喜人,顾盼生辉,心上肯定为这番话语高兴不已。遂轻轻道:“我昨晚和老祖宗商量过了,过几天寻个好日子就送你去都中,你这几天将周身带的东西叫碧儿给你收拾好,不日就可出发赶往京城,你可道如何?”
玉簪暗暗一惊,何氏怎会说送自己。。忙急问:“姨娘怎会说要送我去,难道你不一起过去吗?”何氏淡淡一笑,望着远处嬉闹的两人孩子,他们是那么惹人怜爱,稚嫩的笑容将这秋日阳光比得毫无颜色。
转眼笑着说:“你看那秋日梧桐,枯叶将落,片片凋零,铺落一地岂不叫人伤感,想春日碧叶袅袅生烟,夏日繁盛遮阴,到了秋日便这般凄清冷淡飘零,实在还不如没有往日的热闹罢了”
玉簪见她未免太过寡淡清心恐有碍于刚好的病体,遂拉过何氏的手,笑着说:“姨娘可是想爹爹了?看到梧桐落叶就这样伤感,你可知道这金黄的叶片也是这秋日万般灿烂日头赐予它的盛装,岂不知梧桐心上未必是无情的,只是因了无常变迁,可也是造物主的规律而已,姨娘不必为他们感怀,恐伤了身子”
何氏眼神幽幽,似乎内心愁苦更加重了些,玉簪停顿了会才将刚才的疑问说出:“姨娘想必是思念爹爹之深,才会这样感慨,如今可好了,过几日我们就要去京城一家团聚,今儿您不必伤心,有好日子等着姨娘呢”
何氏转而一笑,淡淡的话语中有些失落寡情,沉寂了片刻方说:“簪儿我和老祖宗商议好了,我身子原本就不大好,恐受不住路途遥远舟车劳顿,况且眼下到了秋分时节,一来二去府中迁往京城定要收拾一番,怕是要到冬至才可动身,路上恐经受不住北边的严寒霜雪,细细想了一番,先不去了”
玉簪有先时有些吃惊,听到何氏这样说也释然了,身子不大好是借口,这根上的病怕是医不好的,何氏原本就是打北边来到金陵的女子,这会子这样说只有一样,心里还是不能为往日和爹爹痛彻心扉的感情释怀。何氏本是一介民女,因祖上功勋昭著被赏给爹爹做婢女,只因生的美丽端庄,自打娘亲去世,便一直侍奉在爹爹身边,过了几年才娶了她。
要是说爹爹不在意她那倒是冤枉了他,可就是因为太过在意对方,反而让两人日渐生出嫌隙,爹爹素日公务繁忙,自打两个妹妹出生,便将姨娘送回金陵家中,偶尔才回回来看看她,最近的也是好久之前祖爷爷去世回来治丧两人才渐渐如同以前在京城中一般亲近起来。
如今见姨娘执意不肯去京城,心里倒没有多大意外,反倒理解何氏的一番不易,复有问道:“姨娘果真不去都中?还只是和爹爹怄气来着?要是怄气的话倒是不值得的事情了,你知道爹爹的心思他也是很在意你的,熟不知。。?”
玉簪刚要说下面的话,便被何氏打断:“簪儿你是知道的,有些事情不是捂着能捂的过来的,当初伤透了心怕是永远不能愈合了吧,如今还提起它干吗?反倒添了烦恼不是吗?”
玉簪见她语气急促,似乎不想再让自己讲下去,眼角红润,清泪点点,便不再言语,只是淡淡道:“姨娘你和爹爹之间的事情我原是不该过问的,今儿你提起要去京城的话才讲起来这个,还望姨娘不要再将愁怨埋在心底,其实你不知道,爹爹比什么时候都要在意你,疼你,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
何氏莞尔一笑,许久玉簪依然能看见这种笑容回荡在秋日梧桐叶尖不能散去,那是一种对未来无限向往的憧憬笑容,间或可以闻见翩然而至的丝丝情谊,只是未免显得凉薄无奈。
玉簪知道眼前的姨娘已不是那个眉眼舒展,笑容甜淡,在北国雪地里欢畅奔跑,和爹爹追逐玩闹的女子,她在这深宅大院里早已被无边年月,长漏深更磨得失了年少清丽纯真淡然。她变得如同每个深闺怨妇日日对镜懒贴花黄,天天愁依西浦栏杆泪水连连,她敏感多疑,她愁绪如丝,她病体多恙,只是这一切都为了她深爱并为之依靠终身的男子。
男子不知道为何曾经和他一起夜半掌烛赏花,良辰闲扑流萤,重重花影下对酒浅酌的女子为何会像如今这般冷淡凉薄,熟不知各自早已各怀心事,相互猜忌,在自己的生活轨迹中将那些美好时光消磨殆尽,留下的都是对方满是怨恨的眼眸。
是时间过去的如林花般太过匆匆,还是情深不寿不堪回首?玉簪不明白,倒是这秋日点点嫩黄翠菊经风飘落铺满小径,惹得满园清香甜淡般令人回味或许可以解开她心头的死结吧,她望望何氏,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该如何劝那个女子放下,或许她早已放下。
抬头看秋色无边,晴空万里,鸿雁南飞,却道天凉好个秋,玉簪挽起何氏的臂膀巧笑:“姨娘你快看天上排成人字形的大雁,他们整齐划一,好有节奏啊,真是自然的馈赠,长空美妙的音符,你倒是好不好?”
何氏抬头微微一笑,许久没见过这样自由的鸟儿,可倒是从北边飞过来的雀儿?他们回带来什么?又会怎样渡过慢慢冬日南国幽幽芦苇,怎样跨过长河落日霜降寒露?他们会有一瞬间害怕退缩过吗,会一去南国而不归吗,他们心里会有挂念的北国之人吗?他们能理解此刻自己心中愁苦烦闷吗?
北国对何氏而言是追忆还是伤痛玉簪或许可以明白,但有一点玉簪是不能理解的,大雁离飞回北国的日子还有多远?抑或是一辈子,抑或是几个月,抑或。。而对于即将要踏上北去旅途的她,未来会如南飞的大雁识途知归?还是像何氏这般清冷身处寒夜,一切都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