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吃过晚饭已过了酉时,外面天色早已暗下去,夏练流丹一一别过张尚书和玉簪,出了府门后各自道别,流丹被雍王府里的执事请到太保街亲王府内安顿下,夏练则随同小金子回到了景山耄耋胡同家里。
玉簪同张玉书聊了会子,便在众丫髻的服侍下到了西厢房澜玉斋住下,随行的李丁等众小厮也在海富的安排下各自歇息就寝。
次日,玉簪早起梳洗完毕,换上了入冬的紫锦棉服,发髻上别了几朵时兴的流珠山茶绢花,紫锦衣领上的绒毛出的极好,雪白柔软,鲜活可爱,经风一吹,轻飘飘地直往颈上凑。
拾掇了一番,碧儿便陪着玉簪要往张玉书那里请安纳福。澜玉斋在尚书府西边海棠园里,过了几道回廊,见一株参天高树立在前面,玉簪绕过其间又过了一道门房才到张玉书的卧房里来。
外间丫髻打眼一瞧知是刚来的大小姐忙迎了上去纳福道:“小姐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不多睡会,老爷上朝前留下话说‘小姐若来了便自己在这儿用早饭,不必等他了,宫里经冬比较忙,今天不知多早晚才回来,让小姐自己在家里呆着,让我们好生伺候’话毕,退了下去。
玉簪微微道:“罢了,待会且将早饭摆在屋内,捡些清淡热食过来暖暖身子,再加些炭火过来,这屋子里冷的怎么受得住,也不知平日里你们是怎么伺候老爷的”
又问道:“你唤作什么?以后见了好叫”那丫髻忙说:“奴婢叫冬青,是这里的总管丫髻,府内一应膳食茶点上的事由我吩咐到后厨现做,以后小姐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好了”
玉簪微微颔首命她退了出去准备早饭。吃过饭,碧儿便陪着玉簪在府内各处走了一遍,这里毕竟不能同金陵家中相提并论,论设施华丽自然比得过,要论起舒适温馨怕是差了一截。
直逛到腿脚松软方才回到澜玉斋内,坐下歇息一番。到了晚间,张玉书仍旧没有回府,玉簪有点烦闷,便早早让人将饭备下送来,吃了几口搁下,又让碧儿将炭火陇上,添了点茉莉香在兽脑里,放下帘帐,伺候她睡下。
待睡到迷迷糊糊中,张玉书才回来,一下车便来到澜玉斋这边,推门进去一看,玉簪早已睡下,倒是碧儿丫头还在灯下做着针线,方嘱咐了她几句,又打开帘帐看了玉簪一眼,方退了出去。
过了几日,已是三九寒天,不光京城里的商铺生意淡了不少,就连平日热火朝天宾客盈门的茶馆酒肆都早早打烊,想来天气寒冷,人人也不大到街上闲逛。
尚书府内偌大的房子,实在有些空空荡荡,玉簪更觉寒冷异常,虽有爹爹时常过来问安聊天,她也不大出去见风,只在屋内抱着暖炉,坐在厚厚的铺窝内看看书,不时和碧儿说笑逗趣。
这日吃过晚饭,玉簪披着斗篷回到澜玉斋,一出大厅,便见四周下起鹅毛大雪,庭院里枯枝上,假山石上,等等各处都裹着一层白蜡,好不漂亮,迎着风雪,玉簪悄然一笑,信步走到雪地里梅树上折了一枝梅花,雪花飘落在梅蕊上,好久不化,经雪的梅瓣如此艳丽清冷,玉簪爱不释手。
良久,碧儿才将玉簪劝回。是夜,朔风凛凛,四野飞雪,澜玉斋内,炭火赤红,檀香袅袅,玉簪恬然入睡,依稀看到梦境之中那个眉眼清俊温润如玉的男子淡然浅笑。
新年如约而至,每每这个时候,玉簪都会想起远在京城的爹爹,可今年不同,自打宫里传了旨意放年假,张玉书就一直陪在玉簪身边,日日一处吃饭,一处聊天,每每聊到有关宫里的趣闻,玉簪都要闹着他爹爹多讲点,诸如皇上都吃的什么,是不是也喜欢闲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等等。
这让张玉书有些为难,他也不知道改怎样给眼前这个未谙世事的女儿将那些宫内琐事秘闻,每每都是敷衍几句了事,或是编了油头溜之大吉。玉簪倒也不恼,没回都能歪着脑袋仔细听完,还时常问些他不能回答的问题,实在令人发笑了一番。
除夕夜到了,尚书府内高高挂起彩灯,处处张灯结彩,里里外外一片年味,府内小厮燃起各式烟花,璀璨夺目。主厅内玉簪着一件新制的喜庆大红锦袍,梳着碧螺盘云发髻,笑语盈盈,暗自生香。
合府都在欢庆这良宵佳节,鞭炮声震耳欲聋,烟花四溢喷散于天际,宴席之上,酒杯交错,个个欢声笑语,这难得的轻松尽兴怕是只有在这样人人放松心境时刻才能有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玉簪都被过年的喜庆氛围包裹着,心情自然是好的没法说。这日,便在闺阁中拿起好久不曾动过的湖笔临起帖来,待临到半截,碧儿急急地进来说:“小姐,老爷来了”
玉簪忙搁下笔,出去迎道:“爹爹这会子过来可是来看我的?可巧了,我正在临一张赵孟頫的帖子,你瞧瞧看,可是如何?”
张玉书拿起来一看,皱了皱眉道:“可是长进了不少,只是墨色没有处理好,看上去给人一种焦躁浮夸之感,要再多临些他好的兰亭十三跋,还有洛神赋是好的”
又看了会子方说:“眼下到了上元节,宫内皇上旨意,灯节那日要宴请朝中大臣赏灯玩乐,我看你一天闲来无事,那日就随我一起进宫赴宴好了,省的你在家里烦闷不高兴,你看如何?”
玉簪暗暗高兴,忙将张玉书引到里间坐下,并让碧儿沏茶伺候,停了片刻方说:“爹爹可是要我和你一块进宫?可眼下我都没怎么准备,怕那天礼数不周被他人耻笑了去,给爹爹丢脸”
张玉书一听哈哈大笑道:“我的女儿怎么会让人耻笑了去,尽管按照你的脾性去就是了”玉簪一听喜极,早就听说宫内富丽堂皇,不过她倒是比较关注那里帝王妃嫔是如何尊贵奢华,想到不日要去里面赴宴,不由得兴奋异常,拉着张玉书问东问西,好久也没能平复心境。
转眼到了上元节这日,玉簪早早起来,换上特意赶制的琵琶襟如意纹湖蓝棉锦服,梳了京城时兴的半云髻,又将后面的余发结了个燕尾式的长扁髻,发髻上戴着银镀金累丝点翠嵌珠宝花篮钿子,显得面色如月光般皎洁,又如阳春三月间的芍药明媚动人。
出了府,过了午门,一直往北,马车徐徐行到崇政殿方才停下。玉簪随张玉书下了马车,便走上丹墀玉阶,进到大殿内。
见眼前摆着几排黄布金龙大宴桌,最外面一排是松棚果罩四座,上面安着迎春象牙牌四个,两边茶瓶一对,中间点心五品。接着便又是一路,一字高头点心九品,外加金盘炖品三座,还有圆肩高头点心九品,这些尽是都用青白玉碗装。再往前面走走,又见红色雕漆看果盒两副,两边苏糕鲍螺四座,却是用小青白玉碗装起。
光是这三路珍馐都摆满了,余下的几路全是些奶子,小点心和各种花样糖酥,此外还有南边的酱笋尖,芦笋,各式小菜;还有青酱、酱三样和老腌菜陈列其间。
在最高处龙椅面前的桌上,左边摆金匙和叉子,右边摆羹匙和筷子,正面摆着筷套、手巾和纸花。还有各式点心,奶皮子,酱菜,油糕,鸭子馅临清饺子和米面点心等等不一而足。
这时已到了未初二刻,玉簪便随爹爹坐在左边最内的一处圆桌上,又见四周穿戴朝服的官员,夫人都已入座,互相寒暄问好;过了一会,从后面进来的便是宫里的阿哥,皇子等等,他们个个衣着华丽异常,神清气爽,吉庆非常。
待到未时三刻,便开始传热馔,这时进来的便是当今康熙皇帝无疑了,见他通身明黄衣服上绣有九条金龙,正龙绣得正襟危坐,一团威严;龙袍之外套着衮服,头戴中毛熏貂缎台正珠珠顶冠,胸前挂着一串血珀朝珠,神色庄严阔步走来。
玉簪暗暗道,这边是日日嘴里念叨的康熙皇帝了,前日里和夏练聊起来还说他抱病在身,今日一看倒无大碍,又见他脸色润泽,眼神坚毅顽强,倒是个长寿的主。
众人见康熙进来,忙叩头问安:“皇上万岁万万岁”康熙端坐威严道:“众爱卿今日原不要拘束才是,今儿是上元节,要好好尽兴乐一番才是”
这时,只听得一个微微有些深沉的声音道:“祝父皇福寿安康,富贵满堂”康熙微微皱起了眉头,将桌上的酒杯拿起说道:“今儿灯节,胤禛你且好好乐乐,平日间也不见你玩乐恐是拘谨的厉害,想如今只剩下你还有老十四在身边,实在荒凉的紧”
遂端起酒杯一饮而下,复道:“今儿过节,也叫宗人府的给八阿哥送些羊腿,牛肉还有鹿肉过去,光禄寺下去照办就是;还有废太子在咸安宫内,也命人过去打点些,不要让他们觉得我这个父亲可憎,可怖才是”
话毕,不免叹了口气。又看看了胤禛,方说:“今儿怎不见十四过来?这会子在哪里?”胤禛忙说:“回父皇的话,儿臣在来的路上看见十四弟往永和宫方向去了”
康熙沉吟了片刻道:“这孩子刚回来就急着去找他母后,连我这个父皇的面子也不给,罢了,由他去吧,咱们这儿这么热闹,亏得他不来我们且乐咱们的”
说着,一旁的宫女将酒杯填满,康熙端起酒杯起身祝道:“众爱卿今日尽兴才是,大家干了这杯”话毕,一饮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