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日的暴雨压住了灼热的地气,城里城外一片清明爽朗,阴湿的小道上,有零星的几个人,原是风尘仆仆的商旅,拉着车马。清晨的寒气侵骨,人们穿上了蓑衣,抬头看了看新日的太阳,不过几个时辰,待云雾散尽,又会大汗淋漓。
咸阳城北郊,碧林幽幽,遮天蔽日,古树枝桠婆娑,苔草滋生百虫,鸟兽隐匿无踪,渭水沿波漱石,沁流环转,波流上下,蒙茏茂密。
林子深邃无底,偶有鸟鱼之声,烟波渺渺,水气朦胧,伴着袭袭冷风,寂寂寥寥。这般清冷的早晨,林中却突然一阵穿梭之声。
“快!快!”侯生飞快地跑着,不时跳跃起来跨过草丛朽木,大口喘着气,还不停地喊着。
“我跑不动了!你放心吧!他们根本不知道!”卢生跟在后面,停了下来,叉着腰“呼呼”地喘气。
二人年纪不小,脸上布满了深浅的皱纹,身穿长袍,色淡宽松,腰间无系带,这一跑,风一吹,便鼓起来,实在有些狼狈。
侯生骤然停下,转身拉着卢生继续跑,“快!快!”
二人拖沓着又跑了一段路,总算是看到了这林子的尽头,一松气,腿抬不起来了。侯生指了指不远的一座石丘,二人又走了几步,在石丘处瘫坐了下来。
休息了片刻,散了汗,又觉得林子里冷起来。
侯生搓了搓胳膊,叹起气,道:“卢兄,你我二人,以后该去哪里?”
卢生翻了翻白眼,“哼”了一声,道:“先躲几年,这秦皇乖戾,**无道,大秦气数不长,又要改朝换代,到时谁还记得你我!”
说罢,二人站起,哆嗦起来,便知此地不宜久留,出了林子,匆匆向北而去。郁郁丛林,又恢复了静谧。
树叶上堆着的雨珠,“啪啪”地滴落在石丘上,一个人慢慢地从石丘后走出来。棕色麻布袍,随意地披在身上着,这衣服像是大了,不合身地晃荡着,宽袖口,竖衣襟,却被穿得歪七八扭,一双黑色麻布鞋上,溅满了泥浆。
在看此人,身量修长,长发束起,蓬乱不加修饰,却有一张年轻的俊面容,大眼眸中闪着光,朱唇弯起。
他从石丘后走出,身后背着一个竹筐,得意地笑着,看了看刚才侯生卢生走去的方向,转身朝着二人来时的方向走去。
拜仙台,突兀在咸阳城外西北处,座落在一座高坡上,是个方圆几里的大宅院,里面分隔着大小的房子,来来往往的全是人。
几队士兵来回地在院子里巡逻,拜仙台外也是守护森严,正如拜仙台这个名字一样,这里不是凡人来的地,里面住的是有方之士,奇人异士,形形色色。秦皇建了拜仙台,招来了各方投奔而来的术士,只为他们能安心修炼,早日炼出长生不死之药。
今日,拜仙台却是上下哗然,一丝逍遥之气都没了。
拜仙台内的空地上,身着各异的术士,趴跪着不敢抬头,半点声响也不敢做出。因为他们周围是持刀而立,从不手下留情的士兵,身前站着的是让人不寒而栗的蒙毅大将军。
“本将军再问一遍!圣上要的仙药可炼好了!”蒙毅叱喝,扫视着满地的术士。无人回答。
“无人回答,那便是没有仙药了!因圣上慈悲,你们的人头已经在脖子上多挂了三个月了,今日圣上有令,你们这些假仙人,一个不留,统统杀光!”蒙毅再喝道。
术士们趴着身子,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惊恐万状,终于有人出来说了句话,“蒙将军,这——这拜仙台,只有侯生与卢生最厉害……”
蒙毅恍然想起,拜仙台里是有两个术士,秦皇称赞过,“侯生!卢生!”
大声唤去,人群之中,竟无人响应,其他术士,也慌张地抬头寻找起来。
蒙毅眯了眯眼睛,正欲发怒,忽地上来一个士兵,耳语了几句。
“带上来!”蒙毅不耐烦地回道。
这时,几个士兵,从人群外挤了过来,正押着那背竹筐的年轻人。走近蒙毅,那年轻人扑通跪在地上,大声道:“将军是在找侯生与卢生吧,小的知道他们在哪!”
蒙毅瞅了瞅那年轻人,“嗯”了一声,让他接着说。
“小的刚才出去采药,看见侯生与卢生跑了!”年轻人道。
“什么?”蒙毅瞪起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跪在地上的术士们则是“啊啊”地叫起来,逼近绝望,知道彻底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年轻人手指着东方,回道:“是真的,那二人从东边的林子一直向北跑了,他们还说——”
“说什么!”蒙毅已压不住怒火,吼了起来。
年轻人看了看众人,卸下竹筐,起身到蒙毅跟前,将侯生与卢生辱骂秦皇的话,重复了一遍。
“滚!”蒙毅一脚踹开那年轻人,震怒涨红了脸,喝道:“来人!快把侯生与卢生给本将军抓回来!抓不回来,就别来见我!”
几个士兵领命跑走。
那年轻人被将军一脚踢了出去,却似无碍,又爬回蒙毅脚下,笑道:“将军!将军!那二人没有仙根,只会搬弄些书文,如今练不成仙药,便畏罪脱逃了,实在该死!将军不用动气!小的有办法,圣上服用——”
蒙毅不听那年轻人说完,又是一脚踢过去,“你?看着就是个采药的!也敢口出狂言!”
那年轻人摸了摸被踢的屁股,又爬了回来,笑道:“小的不会炼丹,但是能——”
蒙毅盯着这个被他踢了两脚,依然还笑盈盈的年轻人,怀疑自己的力气,于是又将那人踹了出去,“晚了!今日你们这些江湖上骗人的术士,谁也逃不了!”说罢,蒙毅跟将士们使了眼色,“全部捆起来!”
跪在地上的术士,知道蒙将军并非在吓唬他们,而是真要置他们于死地,有的晕死过去,有的哭喊着饶命,有的则是起身要逃,却被士兵擒拿住,挣脱不了。
那年轻人被蒙大将军狠踹了三脚,不觉得疼痛,却被这突然间的噩耗窒息住,不是抓侯生卢生吗?怎么突然间要杀掉所有人?他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连个士兵揪了起来。
一时间,怨声哭声充斥了天地,上千人被捆绑起来,动弹不得,只能流泪抬头望天,但愿这拜仙台有些灵性,住在天上的神仙能够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