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凌男正埋头剪裁包装纸准备替自己精心挑选的‘赔偿品’穿上华丽的外衣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那是周熠昆,H大学年轻的助理教师,凌男她们寝室里的四人曾在大一的时候上过他的公共课程。
凌男抬起头,她注意到,周熠昆最近越发瘦了,他以前就已经很瘦,现在看上去竟又像是瘦了二十几斤。他的脸上因为没有什么肉,轮廓特别的突出。因为更加瘦弱,一副黑框眼似乎又松了,时不时的,就看见他用手扶眼镜。
他的手真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了,那些书本我在他手中显得特别的宽大。凌男大致的看了一下,又是尼采。这个身形瘦弱的老师看来大部分时间都用精神来支撑自己。
凌男看见周熠昆看了看堆满纸团和碎纸屑的桌子,又看看对面的椅子,知道他是想坐在自己的对面了。于是,她快速的将纸团和废纸等物收入自己的包中,桌面很快就变得整洁。周熠昆这才坐下来。
“周老师,你也来看书吗?”凌男主动打招呼,虽然显得有些假惺惺的。
“什么叫‘我也’,你可不是来看书的吧?”他意有所指的看着凌男塞满纸团的书包。
凌男一听他说话就感到头疼,这个周老师以前就喜欢咬文嚼字,现在自己都不上他的课了,还不放过自己吗?凌男只得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解释道:“我弄坏了别人一件东西,正在补救。”凌男知道一时半会儿打发不了他就想找一些话题,可是抬头见他,总是觉得有些别扭。
“听说,冷杉死了?”
没想到是他先打破僵局,而且问的还是有关死亡的话题。以前凌男一行还在上他的课的时候,几人的关系就很好,经常一起讨论这类话题,凌男当然也很乐意有人可以和自己讨论自己感兴趣的推理悬疑类的文学作品,但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凌男收回思绪,“是的,她死了,警察昨天就上门问过相关事项了,看来有可能是他杀。”
“哦?那你说实话了吗?”周熠昆注视着凌男,就这样静静的盯着她,仿佛要确认她是否撒谎。
凌男有些心惊,不自在地避开他的视线,她一直都知道,他的眼睛就像一汪深潭,可以使人的灵魂沦陷。很久以前吧,自己还曾经为此着迷呢。现在看来,却令凌男举得浑身发冷。“周老师你说什么意思?我们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凌男有些心虚。
“我问的不是‘你们’,而是‘你’。你为什么避重就轻?”周熠昆不给凌男任何逃避和搪塞的机会,就像当初他要求她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而不是考虑的时间。
凌男非常不喜欢这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太严肃,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她在心里挣扎着说道:“我当然也不会隐瞒什么?”
“包括你们的矛盾吗?”周熠昆穷追猛打咄咄逼人,“你还在怨恨她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周老师,请你适可而止,她都死了,我对此只有遗憾,对你,也表示遗憾。”凌男决定不再对他客气,既然要彼此揭短,谁怕谁,她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情绪。
仿佛并不在意她的挖苦,“你又激动了,在这一点上,你还真是不及冷杉。”
“够了”凌男终于忍无可忍,“我一直觉得自己活得够封闭,我都不敢看现实是多么的不同,现在看来,你更可悲,你活在过去,活在悲苦之中,竟然还以此为乐。”说完凌男提起书包和电脑就要离开。
可是,显然对方不想就此放过她,凌男觉得自己的手仿佛被魔鬼的利爪钳制住,她低头一看,果然是周熠昆那双瘦骨嶙峋的手。凌男只感觉咯得难受,简直毛骨悚然,真不知道他这么瘦弱的人哪来这么大力道。
“这里是公共场所,请你注意影响,周老师!”凌男特意在称呼上加重语气,希望可以唤醒眼前的人的理智。
可是,凌男没有如愿,周熠昆的双手依然强而有力的抓着他。他偏头望着凌男,给人的感觉竟然有几分邪气。“你心里其实是高兴地的吧,她死了。不,不,不,你应该兴奋才对。”说着说着,他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毕竟,难得的,在你生活的世界,在你的周遭,发生了真实的案件,它们不再只是书本上的铅字,而是、、、你的生活。”
凌男觉得他笑起来看好瘆人,感觉有些不正常。还是不要激怒他,凌男心想,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神经质,还觉得他挺有思想和见地,看来学校方面不待见这个人是有依据的。做老师的太疯狂了,对学生也会有负面影响的。
凌男渐渐冷静下来,没办法,对方看起来不太冷静啊。要是真的和老师在图书馆争执起来,自己是决计没好果子吃的。“我感到很遗憾,真的,周老师。我知道,你一直很欣赏冷杉,她死了,对你来说打击一定很大。
周熠昆有些不耐烦她这么说,打断道:“说这些话的时候。只怕你自己都觉得起鸡皮疙瘩吧,你们那点事我还是知道的。”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你刚才问我是否恨她,你是想知道我有没有记恨你吧?你可以直接问的,难道、、、你怕知道我的答案吗?这可不像你啊。”
看着凌男的嘴角露出讽刺的笑意,听着她嘴里说出的刺耳的话,周熠昆觉得一阵烦操。仿佛是为了扭转颓势,他转而说道:“我知道你们四个人之间,其实没有表面上那么相安无事,我很期待警察突破真相的那一天。”他安静下来,等着看凌男的反应。
“我也希望这件事与你无关,毕竟、、、”凌男不再继续,而是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着周熠昆。
两人见这样的对话继续下去也没有什么新意,竟是很有默契的双双沉默了。
凌男决定无视对方的存在,她平静的坐下,拿出尚未完成的工作,继续折叠着印满墨色花纹的硬纸。周熠昆看着凌男竟然在自己面前认真的摆弄起她的纸张,也不理会自己。只见她先是用炭笔沿着戒尺的边缘画出一条条墨色的线条,然后沿着线条一一折叠,他可以预见,那是一个长方体的小盒子,是个包装盒吧。难道她要送谁礼物吗?如果真如她所说,只是赔给别人,又何必这么专注。想到“礼物”这个词,周熠昆感到十分不自在。再看到凌男那专注的眼神,更令他感到妒意翻腾。
虽然尽力掩饰自己的不安,凌男还是无法忽略周熠昆此刻正在翻滚的怒潮。尽管是自己故意无视他的存在,想着眼前的人会知难而退,但她没想到此刻难耐的反而是自己。他的怒意是那么明显,为这春天的空气增温不少,简直就快燃烧起来。不能示弱,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凌男,好不容易才远离这个人,不能让他发现自己的胆怯。
凌男若无其事的完成了包装部分,却又开始为里面的内容发愁,她至今也没想好选那一支放进去,也没有想好措辞。她把所有的选择都铺排在桌面上,开始很认真的考虑起来。
凌男太专注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坐在他对面的周熠昆的眼神,已经从最开始的妒意翻滚,继而深沉晦暗,到此刻的冰冷漠然。周熠昆久久的注视着凌男,就像要将她看进心里,融化进血液里。不知过了多久,周熠昆仿佛作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虽然艰难,但是决然。他抱着自己的书本悄然离去,也不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凌男知道他已经离开了,她心烦意乱,随便捡了一支中性笔也不管式样就塞进纸盒,开始用双面胶粘合包装纸。
某些地点就是这样,只有在某些时间段才会熙来攘往,就像凌男此刻面前的H大学的第三食堂。虽然这里距离图书馆很远,凌男还是弃了就近的一食堂,走回三食堂用餐。自从这里上学期换了承包商之后,她就没有去过别的食堂吃饭。但是,如果知道她会在这里遇到唐逸的话,也许就会后悔自己怎么没有破例一次。
凌男发誓,她真的是没有注意到这张餐桌在之前就已经坐着这个人。现在,唐逸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望着她,这感觉好像自己是特意和他坐到一起的。自己今天怎么总是没有准备的就和不想见到的人不期而遇,凌男在心里悲催的想着。
“我今天没有约人在食堂谈话,”唐逸看着不知所措的凌男说道:“你不用这么勤快的都跟到食堂来了吧?”
凌男顾左右而言他,“我每天都在这个食堂吃饭。”接着就低下头对自己的饭菜埋头苦干,也不去关心对方的反应。
唐逸:“那你不会也是每天都去图书馆听壁角吧,我记得你昨天上午说过,只是偶尔去那儿一两次。”
虽然知道这是讽刺,凌男还是硬着头皮:“我刚从图书馆回来。”
“哼、、、”唐逸冷哼,“你就装吧。”之后也不再吭声,集中注意力对付自己餐盘里的鸡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气,唐逸连鸡翅的骨头都没有放过。听着他嘴里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响,凌男严重怀疑那些鸡翅是不是在代自己受过,唐逸是不是也想把自己这么嚼碎了吞下去。凌男不禁一个激灵,摸了摸包里的包装盒,还是尽快的赔礼道歉,争取宽大处理吧。这位警官来这里一定有公干,可不要在办案的时候给自己小鞋穿。
吃过午饭,唐逸起身端着餐盘就要往外走,凌男才刚把手伸进口袋想把自己的“赔偿”掏出来。看见唐逸招呼也不打竟是要走了,有些着急,正准备起身。这时,她看见餐桌上竟然躺着一个小巧的礼品盒,确定不是自己的,凌男猜想可能是那个唐逸的,赶紧拿起来追出去。心想这回可是自己帮了他的大忙,应该不会再这么可恶的对自己吧。
匆匆忙忙的跑出食堂,凌男看见唐逸的背影,立刻叫住,“唐警官,你掉东西了。”
看见凌男兴高采烈的拿着哪个“礼物”追上来,唐逸一时恍惚。等到凌男近前,问:“唐警官,这是你落下的东西吧?”唐逸竟觉得有些火气,他对凌男的问题不置可否,竟转身走了。
“喂,你这什么态度啊?就算我昨天做错了,你也要给我一个机会道歉吧,比我大那么多岁,就不能气量大点?”凌男一边抱怨唐逸的冷战,一边有紧随其后。“这是你的吧?要送给谁呀?”看见对方还是不理睬,凌男已经确定此物归他所有,他这是想做什么,让自己帮他拎着东西做跟班吗?“你再不停下我就把它扔在这儿了?”
唐逸听这话终于如凌男所愿停了下来,凌男赶紧凑上去,却听对方说:“你碰过的东西,谁知到是不是已经坏掉了,你自己留着用吧。”
凌男简直不知如何反应,呆了半晌,却平静的说道:“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只要你有办法向送礼的对象交代。”想了想,最后还是掏出包里攥着的东西,递给唐逸,“昨天很抱歉,踩坏了你的笔,这就当是赔偿吧,希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计较。还有,谢谢你没有把我偷听谈话的事严重化。”说完这些,凌男把装有中性笔的盒子塞到唐逸的兜里,转身就走,当然手里还攥着唐逸的那个礼品盒,只不过已经被捏变了形。
看着凌男愤而离去的身影,唐逸看了看留在自己兜里的东西,自己这是被迫接受她的歉意了吗?
凌男十分的气闷,一打开寝室的门,她就气急败坏的拆开那个被自己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小礼盒。“咦?”竟然是一支曼秀雷敦的唇膏,不自觉的用手被抚了抚自己的嘴唇。因为天气干燥的原因,嘴唇又严重开裂了,竟然在自己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划出纹路。凌男得意的笑了,正好,这东西可以派上用场。也不知道是哪位女士因为那个唐逸的愤怒就没福分享用了,这么想着,凌男丝毫没有愧疚。
另一边,唐逸本是满怀期待的拆开凌男塞给他的精美包装盒,却看见里面只躺着一支毫不起眼的印有米菲兔的中性笔,不禁苦笑。就这么一支幼稚普通的笔,她竟然这么费心的包装起来,有功夫做门面,还不如充实一下内里。想到自己的送她的那只精美的唇笔,唐逸哀叹自己真是亏大了,不只亏了钱财,还亏了名声!那个凌男说不定正以为自己是在处理垃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