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船,其实已经开过明湖岛了,结果一个炸弹投下来,船就被炸翻了,一船人被炸到海里,海里都是血——我怎么也没找到姐姐。”
守瑾突然间一动不动,再次有知觉的时候,发现自己完全疯狂,正不受控制的往外冲,任谁也拦她不住。再然后,脑后一阵重力袭来,骤然昏厥过去。
杜五爷带回来了姜太太,然而带回来的只是尸体。
半世的夫妻,如今阴阳相隔,其中的悲痛,无法用世间的任何言语表到。
他们甚至没有机会说最后一句话,看彼此最后一眼。
杜五爷守在灵前,三天三夜,形似枯槁。
日本人轻易取得明湖岛,因为没有军队的阻碍,他们得到明湖岛,如同探囊取物。在这之前,守瑾对日本人,是一种模糊的国仇,此时此刻,却是切肤只恨,恨不得立时吸他们的骨髓,喝他们的鲜血。但是无论如何,妈都不会再回来了,再也回不来了。她甚至没有机会见妈最后一面,没有机会听妈跟她说最后一句话。
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当初她就不该离开苏镇,如果当初她没有离开苏镇,也许妈今天也未必回来州城。就算来州城,或许因为种种原因,也不是选择日本人轰炸的时候到州城,从而枉送了性命。人总是在失去后,才会记得痛心疾首,才会记得自己曾经拥有,可恨可恨,守瑾觉得自己就是世上那个最可恨的人。到头来,无论如何,都是她辜负了妈。
敌机的轰炸结束,但在守瑾与杜五爷心里,这番轰炸,只怕会永远停留在他们心里,永远无法结束。
江湖上的人,冲动的人,会掏出他们的枪,要与日本人决一死战。然而杜五爷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默,他赶走了那些义愤填膺的兄弟,一如既往的守在妻子的灵堂前。
孔祥不能忍受他此时的沉默,尽管一向惧怕他,此时此刻也是按捺不住了的。
“姐夫,你为什么不提我姐姐报仇。日本人就算是占了明湖岛,他们一时半刻也打不进州城。谁不知道日本商社是个特务集团,我们一人一条枪,难道还端不掉他们吗?无论如何,先替姐姐除了这口恶气再说。”
杜五爷沉默着,无动于衷。火光涌动着他的身影,却是无比的静谧。
孔祥见状,更如同在火上泼了油,旺旺的烧了起来。
“你该不会是怕了日本人了吧。对了,你是怕了怕了,我真是认错你了,我姐姐也认错你了,你个孬种懦夫,一旦见了日本人,你就软了腿,不是你自个了。早知道会是这样,当初我绝对不会帮着你劝姐姐回来。你既然已经在外面讨了小老婆,连儿子都生了,你还去烦我姐姐做什么?为什么不能让她安安静静的待在苏镇。要不是你三番两次的去烦她,她怎么会来这个该死的地方,怎么会遇上该死的轰炸,说来说去,全都是你的错!别看你在别人眼里不可一世,可你在我孔祥眼里,根本就一文不值。”
旁边的小弟自然知道杜五爷的性子,见他口出狂言,毫不忌讳,急忙示意他收敛,免得吃不了兜着走。
孔祥正在愤怒之中,如何管什么后果。见杜五爷嫌他聒噪,吩咐人拉他下去,不等人到跟前,冲上去一脚踢翻火盆,恨恨说道:“在这里装模作样干什么?你就算是把这世上的冥钱全部烧给我姐姐,她也不会有半分瞑目。你这般负心无情,三更半夜最好不要闭眼睛,免得我姐姐到你梦里,你没脸同他相见。”
雅兰见闹得不像样子,便劝守瑾去劝劝孔祥。守瑾走上前,不想还没有开口,便被孔祥一个巴掌打上。
“你离我远点,别让我看着你。”
“舅舅。”守瑾捂着脸,眼泪哗然而下。
“别叫我舅舅,听着恶心,刺心。你要真当我是舅舅,真当你妈是妈,外婆去世的时候,叫你回家你为什么不回?实话告诉你,如果不是因为你跟你爸爸,因为黄复东的事情彼此别扭着,姐姐她也不至于想亲自到州城来把你带走。你还好意思叫我舅舅,你还好意思站在你妈面前。你拍着胸膛问问自己,你妈到底是谁害死的?!到底是谁害死的?!”
守瑾被逼的步步而退,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这样胆怯过。
原来,原来妈是因为复东的事情才会来州城,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复东,如果不是自己,也许妈现在还好好的待在苏镇,也许很久很久以后也不会来州城,那么她就不用死于非命,她就可以长命百岁。
空想咬牙切齿:“说不出话来了吧,别只知道哭,有能耐让你爸爸去跟日本人打一场,一条命让他们还十条来,这比你哭强一千倍一万倍。”
孔祥闹了一通,没有被人拉出去,但他终归还是早就出去了。
灵堂恢复安静,安静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