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前——
“前方到站青泥洼车站，请到站乘客做好准备。前门上，后门下，谢谢合作。”
在熟悉的公交车到站提示音中，李湛收起了手中《招聘专版》报纸，暗自摇了摇头。
已经是第三天了，李湛自己都记不清走了多少家招工单位，又被这些招工单位被无一例外地拒之门外。
看看天色已晚，肚子已经擂起战鼓向他抗议，李湛只好先把求职的事搁置一边，回到租住的地方满足肚子要求。
此时正处于下班时间的人流高峰期，放眼整个鞍阳市区，几乎每一个公交站点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李湛所在的这个青泥洼车站也不例外。
让李湛有些庆幸的是，自己站的位置还算靠前，如果运气好，说不定上车后还能找个座位，八站的距离毕竟不算近，走了一天的他早已经两腿酸麻了。
随着前车门刷地一声向两边分开，急不可待的人们蜂拥涌进车内。
在这个过程中，人们的举动难免有些推搡，于是，一个声音就在这时响了起来：
“哎哟……”
声音不大，但李湛距离较近听得很真切，从队伍中侧出身来向车门附近看了一眼，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正一手撑着身体侧卧在地，另一手拄着腰，看样子是被撞了一下，但还不是很严重。
众人的反应都和李湛一样，在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扭头向老太太看了一眼。只不过，随后众人都若无其事地又齐刷刷把头扭了回去，仿佛地上卧着的只是一只年老的癞皮狗，廉价到不值得任何人去关心。
李湛皱了皱眉，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就没少看到有关中国人道德集体缺失的网媒报道，当时的自己只能扼腕痛惜一番，发表一篇义愤填膺的评论。
没想到今天，自己竟然就亲眼见证了这一幕。
李湛觉得自己必须有所行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感召这些冷漠的人们。他从队伍中走了出来，几步就跨到了老太太身边。
众人的反应出奇的快，李湛刚刚从队伍中走出，所有人再次把头扭了过来，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中透着惊讶和担忧。当李湛向老太太伸出手的那一刻，身后立即有人拉了他一下，用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道：
“小心讹上你！”
李湛轻笑了一下，没有在意，他相信南京徐老太案只是个例，这个世上还是善良人多的。
五千年文明古国，礼仪之邦，尊老爱幼的优良传统，岂可因为一个个例就被全部扼杀？现在，就由我李湛，来给你们做个榜样。
这一刻，李湛觉得自己的行为甚至带着点崇高的意味。
没有理会这份善意的提醒，李湛果断地向老太太伸出手，将老太太搀扶起来。
“谢谢你呀年轻人，真是好人啊。唉，这岁数大了，腿脚也不灵便。算了，还是不坐公交车了，让儿子开车来接我吧。”
老太太夸奖了李湛一番后，伸手摸向衣兜打算掏手机，没想到就是这么一抬胳膊，老太太立即又是“哎哟”一声，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看样子是胳膊上有伤，有点后反劲的意思。
李湛好人做到底，扶着老太太来到公交亭的椅凳前。原本在座位上坐着的几个中学生这会儿全部站了出来，其中还有女学生掏出面巾纸在上面擦了几下，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李湛的感染。
老太太坐下后，李湛又帮她把手机取了出来，在电话薄里找到“儿子”的名字后，按下通话键，递到老太太手里。
电话接通了，老太太对儿子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自己受伤了，第二句是快点开车来接我。
放下电话没几分钟，一辆白色奥迪轿车就风驰电擎地飞奔而来，在车门两侧，，两个蓝色的“检察”大字特别醒目。
看到这辆车的那一刻，李湛眉心就微微皱了一下。倒不是说他跟检察院有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而是眼前这种情况，是典型的公车私用行为。
也许吧，是儿子听到老母亲受伤心情迫切，所以才开着公家车急急地赶来。况且在中国，公车私用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相比那些载着全家去游玩的，为亲朋婚庆装腔做势充排场的，这种开公家车接受伤老母亲的行为已经是非常“正当”的了。
在李湛一厢情愿的猜想中，响起一声急刹车，随后车门被打开，老太太的儿子，一位穿着检察院制服没有戴帽的中年男人走下车来。
“肥头大耳”是这个人给李湛的第一印象，如果不是穿着制服而是身着便服的话，李湛会以为他是一位厨师。
“红头胀脸”是这个人给李湛的第二印象，再通过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重酒气来判断，显然是刚刚从哪个饭局上下来。
副驾驶位的车门这时也被打开，一位打扮入时浑身香水与酒水味混杂的********走下车来。看了老太太一眼后，立即就把目光对准了李湛，充满办案人员的警惕，好像李湛是一个藏匿已久的通缉犯一样。
看到这里，李湛终于意识到自己此前的猜想真是太天真了。回想老太太在电话里直截了当地让儿子开车来接她——很显然，这一家人公车私用早已经习以为常，根本就不是为了接受伤的老母亲才破一回例。
人有的时候会对即将发生的危险会有预感，李湛这时就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况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古语在李湛身上一直得到非常完美的诠释，此时的他，实在不想和这一家三口人多说一句话。
于是，李湛迎着老太太的儿子简短地道：
“我还有事，先走了。”
公交车早已经开走了，李湛不想在这里多做停留，确切地说是不想和这一家三口多呆哪怕一秒钟。他抬腿向着下一站走去，打算在下一个公交车站继续等公交。
刚刚走出两步，中年男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语气中带着强权式的淫威：
“你往哪走？！”
“你不能走，把这事先弄明白！”
********的尖嗓子也响了起来。
这一刻，李湛的心头似被什么东西很很地刺了一下，此前众人在看向老太太摔倒时那冷漠的面孔跃然眼前。
为什么原本善良的人们会变得麻木无情？为什么频频发生老人摔倒无人去扶的冷漠事件？为什么有着五千年文明的礼仪之邦公众道德会集体缺失？
就是拜你们这种人所赐！！
不过，心神转念间，李湛又觉得自己似乎太悲观了。虽然公交车开走了，那几个让座的中学生也都因为赶着去补课而离开了，以至于当时看到事情经过的证人都不在了，但至少老太太还在啊，从老太太的言语中，李湛觉得这个老太太应该还不是个坏人吧？
这件事没有什么弄不明白的，只需老太太一句话而已。
这个时候，中年男人已经几步跨到李湛近前，伸手就抓李湛的胳膊，仿佛李湛会随时溜走一样。
李湛很反感地将胳膊甩了一下，挡开中年男人抓向自己的手。
中年男人的表情有些惊讶，似乎是从没碰到过这种情况：一个普通小屁民竟然敢对一身制服的自己如此“无礼”。而紧随惊讶表情之后的，是一副猫捉老鼠般的嘲弄，这种嘲弄也体现在了他的语气里：
“哟呵，怎么？想打我啊？”
********这时也开腔道：
“我告诉你，这事不弄明白，你休想走！”
李湛看都不看这对夫妇一眼，转头看向坐在椅凳上的老太太。
老太太不知是不是胳膊上的伤又严重了，坐在那里只一个劲地低声哎哟，不说一句话。
李湛只好对老太太道：
“老人家，麻烦你跟你的儿子儿媳讲清楚，到底是不是我推的你。我还要赶时间回家。”
老太太没有答话，直到李湛又加重语气问了第二遍，老太太这才一边揉着胳膊，一边抬头看向李湛道：
“我脑袋后面又没长眼睛，怎么看得到是谁推的我啊？你让我怎么讲清楚？”
李湛诧异地看着老太太，就好像有人告诉他这是一只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的癞蛤蟆。
中年男人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怎么样，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如果不是你推的，你怎么会把我妈扶起来呢？明显是做贼心虚！”
李湛这个时候很想打人，恨得牙根发痒。不过，他很快压下心中的愤怒，转头看向中年男人，嘲讽地笑了一下道：
“你这是什么脑残逻辑？如果是我推的你妈，你以为我会和你一样脑残地去扶她吗？！”
你以为自己很无耻吗，其实我可以比你更无耻！
这就是李湛的行事方式。
中年男人显然没想到李湛会这样回敬他。嘴张了几张，却是不知该如何反驳。
直到牙尖嘴利的********用一句话打破了二人的僵局：
“不管是不是你推的，扶总是你扶起来的吧？我妈的胳膊说不定就是你扶出毛病来的。妈，你的胳膊是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在问向老太太的过程中，********还使了个眼色，老太太心领神会，道：
“是扶起来之后疼的，而且现在越疼越厉害，哎哟……”
李湛心中仅存的那一丝希望被老太太这句话彻底击得粉碎。
在这之后，中年男女又说了什么，李湛已经无心去听了，无外乎自己别想跑，和他们一家人去医院之类。总之，自己被沾包了。
想到自己在伸手去扶老太太的时候，身后有人提醒他被讹——这应该也是一个好心人。以后，当自己再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是不是也只能像这个好心人一样，好心地去提醒一下别人呢？
李湛的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