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元华试图上前扶起,但怎奈何自己已有了八个月的身孕。眼瞧这临盆之日将近了,下床出门已经是艰难,要去扶起那跌倒的女子,更是难上加难。话虽如此,武元华还是往前进了几步。刚要触及那女子的衣角,武元华的手就被死死抓住。
正当巧小环回来,本想跟那武元华抱怨下这世风日下的时候。一进这院落却发现武元华紧咬下唇煞是隐忍的模样,而那地下躺卧着一个女人,口中还喃喃的说个不停。吓得小环赶忙迎上前去,将自家主子和那女人分开来。
“别管我了,把她扶进屋子里吧。”武元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身形迟缓的向里屋走去。小环赶忙阖上庭院的门,扶起那个女子跟上武元华的脚步。
那女子在休息了片刻后慢慢醒了过来,武元华便上前去询问,哪知武元华还未曾开口。那女子又叫了起来,仿佛见了鬼一般,“别…别靠近我。”那女子又随手掀起了棉被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裹在其中。
这下倒叫武元华犯了难,看这女子大抵有五六十岁了,除却岁月的痕迹还是能看出年轻时绝对是风华绝代的美人。只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静心苑。莫非是那前朝的废妃?一个猜想在武元华的心间掠过,转而就肯定了想法。
但是看她见了自己就仿佛见了鬼的表情,想来自己也不便与她有过多的攀谈。便只得示意小环套这女子的话。好在小环也还是个机敏的丫头,在武元华的示意下赶忙劝慰起这女子起来。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小环轻轻摇了摇躲在被中的女子。
“你…你晓得我是谁?”那女子满含疑惑的探出了头,然后直直的望向小环。
“小环不知,可否请教娘娘位分?好作称呼。”
“罢了,我是阴妃。”那女子看上去平静了些许,又低头思虑了一番,突然苦笑道“不对,我是阴嫔。”
话音刚落,阴嫔就将目光放在了武元华身上,问道:“你是人是鬼?”
“这是我家娘娘,武婕妤。”小环见武元华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只得帮忙作答。
阴嫔将眼睛盯在武元华隆起的小腹上,说:“太宗他倒是有余力,如此年纪还能在不久之后喜得龙子。”
“太宗?先帝几年前就去了,我家娘娘是高宗的妃子。”小环心里满是疑惑,虽说这静心苑消息不灵通,但总不至于这先帝的丧事也无从知晓吧。
只听得那阴嫔尖声的笑了起来,“她若是知道这世上会出现另一个与她如此相像的人,不知会作何感想。不过…”阴嫔突然指向了武元华,“你可没她那本事,你若学得了一半去。又怎会怀胎八月还在这儿凄苦度日。”
许久不曾开口的武元华终于轻轻的问道:“她是谁?同我很像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若你早生个几十年,不知道杨珪媚那个女人还有没有胜算。”阴嫔磕磕碰碰的下了床,朝武元华走了过来,“瞧这脸蛋,同那女人长的一模一样啊。”
“她是谁?”
“杨珪媚啊杨珪媚,你同我斗了一辈子。最后还不是仗着是那女人的表妹胜了我一筹。”阴嫔丝毫没有回答武元华问题的意思,只是自顾自的自怜自艾了起来,“若是你。你早些出现就好了!什么都会变了,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阴嫔指着武元华大叫了起来。
“说啊,她是谁?”武元华不顾身子的不适起了身,惯有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的存在使得很多东西的改变。
“她是谁?”阴嫔无力的坐在了地上,“我这辈子都不会忘掉她的名字,杨吉儿。”
“这杨吉儿是杨贤妃的闺名?”武元华觉得这名字分外耳熟,但这杨妃她只晓得一个。就是那杨贤妃,可杨贤妃素来深居简出。听闻在自己入宫后的一段时间,太宗曾有过将那杨贤妃立为皇后的意思,却是让那长孙无忌硬生生拦了下来。当时听说的时候那些小宫人只道是这长孙无忌太过不知好歹,莫非这皇上就只能钟情于他妹妹长孙无垢一人?如今想来,这此中缘由,莫不是更为深远了。可这太宗不是只钟情长孙无垢一人吗?又怎会……
“杨贤妃?她倒是想,可连人家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阴嫔想到又不禁冷笑了几声。
“还请阴嫔娘娘明示。”这武元华心里突然闪过了几个片段。那日太宗病危,不是曾将自己与另一人弄混淆,最后只是说自己着了梦魇。而那长孙无忌又口口声声说自个儿是狐媚祸国,还将太宗给自己的密旨擅自收了去。这些零星片段加之,武元华心中突然有一个想法渐渐成了形。
“你们这些小辈不知也罢。那样有心计的女人,将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玩的团团转。也怪不得长孙无忌恨了她这么久。”
“这杨吉儿莫非是那吴王恪的母妃?”细想之下,儿时曾听闻那李恪的母妃杨氏生得格外美。但自己进宫之后却不曾见过,甚至都未有宫人提及。
“就是她。你居然知道,也算是不容易。”
“我长的同她相似?”武元华将阴嫔从地上扶起。
“岂止是相似,这眉这眼。活生生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阴嫔看向武元华的眼神突然放柔和了些许,像是想起了年少往事。
“那她现在在哪?”
“死了。”
“什么?怎么会死了。”一旁很久不曾发言的小环突然大叫了起来。
“她若不死,又怎会让杨珪媚趁了个空子,我又怎会沦落到这个境界。”阴嫔想到这么多年所受的苦,两行清泪就顺着这眸子落了下来。
“那长孙皇后到底算什么?”
想到长孙无垢,阴嫔的面色不由得染上了几分戏谑:“也是个可怜人,还当真以为自己斗的过那女人,最后也不过就是空得个皇后位子。”
武元华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椅子上。从阴嫔的那句话开始,她的世界都乱了,原来太宗跟长孙皇后不是举案齐眉的天成佳偶;原来这么多年来,她所向往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根本是个幌子;原来太宗会对自己另眼相看不是因为自己的才德而是容貌。这么多个原来,原来她武元华什么都不是。
本以为与太宗相伴的最后一月,是他着实怜惜自己。却不曾想过,每日与他对座时,他透过自己看见的是另一个女子。她武元华好恨,好恨这个男人。怎么能够这样残忍的施舍自己希望,却又在命运安排下就这么抽了回去。
武元华在宫中这么多年,本想成就一段如太宗和长孙皇后的爱恋。所以她不争,不抢,被人欺辱到绝望都不曾还击。不是她武元华不能,是她不想。原来连长孙皇后也不是完人,她穷尽了心思才坐在这凤座,熬干了心血也不曾抓牢那男人的心。
如此,她武元华又能做些什么?原来自己原先所想的终究只是编织的漏洞百出的童话,还以为自己平稳度日就都能够得到自己所想要的。凡事不必过多强求。错,她全都错了,错的彻底,错的离了谱。
不争?她不争,别人还是将自己视作那眼中钉肉中刺。
不抢?她不抢,难道那王皇后萧淑妃当真会将后位白白送上。
想到这,武元华不自觉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孩子啊,娘亲对不起你。原先是为娘不曾想开,害的你平白遭了这样多的罪。过些日子,为娘定让那些个始作俑者尝尝什么是苦。”武元华对着腹中的孩子轻念。
接下来几日,这阴嫔倒来的是愈发频繁。每每给武元华讲起原先那些争宠的法子都特别起劲,武元华方才知自己原先的想法是有多么天真单纯。虽说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古话搁在这儿,但那些惨死的妃嫔们,哪个做了半点罪孽。却被得势者为了一己私利,就这样白白丧了命。
毕竟这宫里人心难防,武元华还是有几次无意中提及有关阴嫔为何会到自个儿的庭院里来。看着阴嫔支支吾吾的表情,武元华便知这当中必有猫腻。但想来这阴嫔也算不得什么阴险狡诈之徒。大多数的时候,她表现的都像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无忧无虑的,有时也会突然晃了神,将那杨珪媚痛骂一顿泄恨。
这么多天听下来,武元华算是对当年的事儿了解的七七八八了。这太宗倒也算是个痴情种,只是有情的不是她武元华从小认定的长孙无垢,而是那消失的无影无踪的杨妃。
“你说这人到底可以爱到什么程度?”阴嫔有天突然很是认真的问起武元华。
“不知道,我怕是没有爱过吧。”
“你想象的出李世民那么一个人宠爱女儿的样子吗?他就那么爱她,连她女儿都宠的不像话。”
“爱屋及乌,人之常情吧。”武元华淡淡的回答。这些日子武元华算是想通了,就算这太宗对自个儿无情,但好歹还是看在那杨吉儿的长相上放了自己一命。要不然那民间童谣早就要了自己的小命了。
阴嫔倒是对此嗤之以鼻,再度发问道:“你相信爱可以打动人吗?”
“信。”
“我才不信这骗人的鬼话。我待他这样好,他待我这样好。但是他病重的时候还是口口声声唤着她的名,从未将我放在心上。我儿子谋了反,他就狠心诛杀。还请了旨硬是把我降了品级。这些功名利禄我是最看不上眼的了。可他…他怎么能够一点儿都不惜往日情。”阴嫔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若不是我看到他派内侍送来的白绫我倒真是不死心。可这白绫都送来了,摆明是要我死。好在我机灵,躲在这静心苑不曾出去。这一躲就是好几年。他倒也不来寻我,罢了罢了。都过去了……他都死了,这账我是该往哪儿算哎……”
正当此时,门庭仿佛一阵骚动。
小环从门外急急的跑了进来,对武元华说:“娘娘……皇上亲自来接你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