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婕妤睡了好久好久,但耳边一直萦绕着冗杂的声音,挥斥不去。
渐渐的,武婕妤的意识由模糊转变为清晰,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只得细细的分辨起四周的声音来。
最常听见的也就是小环的声音。
小环总是在自己耳畔边喋喋不休的说:“娘娘,太医说你没救了,就剩那最后一口气,醒不过来就醒不过来了。就算是那醒来,也怕是活不过三日。你让小环怎么办啊。”
又是一次,小环讲着讲着就哭了起来。武婕妤想伸手安慰她一下,跟小环说自己没事,女孩子家老是哭像什么样子。但想起身又不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了似的,只得恹恹的躺在床榻上。
“娘娘,你看你面色这么红润,哪里像是将死之人了。”小环理了理武婕妤的衣衫,“要我说啊,那些个太医都是些混帐东西。医不好娘娘就说是娘娘自个儿身体虚寒无药可救,我才不信这些混帐话。”
有时候也有太医的声音,声音总是饱含着凝重。不带任何情感色调的宣布着自己的病情,大抵也不过那么两三句。
“武婕妤这病怕是没法医。”
“娘娘在产子之前身子本就寒凉,又难产导致了大量出血,只怕是熬不过这几日了。”
“这几日都不曾进食,就算是常人也着实捱不住这断食。何况娘娘的身子如此虚寒。”
武婕妤听了之后就觉得不可理喻,自个儿好好的醒着呢。只是这身子几日不曾活动,不免有些僵硬罢了。这太医院怎么就没有人能断的出自个儿的病情,全都说自己没救了。之后也就对这些不予理会,只当是他们奉了自个儿家主子的命令,不愿医自己罢了。
当然有时候也会些不速之客。
比如萧淑妃。
在皇子诞生之后的第三天,萧淑妃就风风火火的来探望武婕妤了。美其名曰说是探望,倒不如说是来冷嘲热讽了一般。
“哟,这皇子诞辰是多大的喜事。怎么有些人就没有这个福分,你看这不就在这里半死不活了。”继而是一阵尖锐的笑声,用不着睁眼武婕妤就能想象出萧淑妃张狂的样子,“罢了罢了,我也不同这活死人计较。还真天真的以为有了龙子就能跟我相提并论,当真是个笑话。”
说完便走了。
再比如说自个儿的姐姐武顺。
自己耳边一直萦绕着的哭声大多的是来源于自个儿的姐姐武顺。哭的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声声念念忏悔自个儿的错误。
武婕妤在心中冷哼一声。若不是自个儿的好姐姐,还真不知自己会不会现在躺在这儿一动不动的。现在武顺打得什么小算盘,她武婕妤也不是个痴子又怎会不知。想来是被李治现场抓了包,只得多来扮扮姐妹情深的戏码,好赖也可以搏点好感度。
几日之后,自个儿的姐姐经太医诊断之后确诊是失了声。武婕妤倒是清闲了很多。
当然也有一两个让自己宽慰许多的人。
比如阴嫔。
阴嫔却没有哭,每次来都只是呆了一小会。跟武婕妤说会话。
直到有一天,阴嫔在武婕妤床塌旁大哭了一场,哽咽着对武婕妤说道:“这么多年了,我都在逃避。可是我乏了,不想逃了,这辈子也许就这么过了去也罢。”
之后阴嫔再也没有来过。武婕妤突然很想问问小环,这阴嫔到底是上哪里去了,怎么近些个日子都没有再来探望过自己,但自己也开不了口。
后来的某次,小环拿水为武婕妤梳洗的时候,偶尔提了几句。
“娘娘啊,这阴嫔也是个耿直的人。她早就逃过一死,这皇上也摆明了要放她一马。可这今早皇上遣人去请她来陪娘娘说说话,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子腐味。这仔细一瞧才发现那阴嫔就直直的吊在那悬梁上死了。”
武婕妤这才明白阴嫔那日明显的意图,在心底哀哀的叹了口气。
还有,武婕妤怎么都想不到的人。
那日武婕妤差点觉得自己失了聪,有始到终都没有一点动静。
“真是苦了你。”终于有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今日我走进来,感觉自个儿又像是回到了年轻时候的样子。当年她也是这样,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
武婕妤细细的想了下,觉得这嗓音自己倒是未曾听过,不好辨别。
那个声音沉寂了一会,又再度开腔:“我知她恨我。这么多年来,我谁都不曾告诉过。她当年不是那么不明不白的就暴毙而亡。”一声轻轻的叹气,“那****突地一下坐了起来,满目柔情的看着我,跟我说她终于要解脱了。我当日还不知她是什么意思,现在方才是懂了。”
又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沉寂。那个人就这么走了,脚步声渐远。
这么久,武婕妤最想听到的声音却是从来没有响起过。想到这,武婕妤的意识也渐渐模糊了下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武婕妤发觉来探望自个儿的人渐渐少了下去,这几日鲜少有人在自己的床边说那么些个虚假的措辞,倒也落得几分清闲。
正当巧,武婕妤又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了自己。明明感觉的到这人就站在自己不远处,但这人偏偏不开口,自己也不好辨析来者何人。
好几次都是这样了,武婕妤不经有几分恼怒。这人每次就在自个儿跟前站那么一会就走了,从不言语,也不说些什么。
突然对这人的行为觉得无比愤慨。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武婕妤猛地睁开了双眼,噌的一下坐了起来,才惊觉那人是李治。
可是这么多日,武婕妤每每幻想这自己醒来李治得知之后的模样。本以为这李治看到自己苏醒会激动的不得了,却倒是从没想到李治会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只是淡淡的叹了一口气就走去了外边的茶座。
“奇怪,怎么跟瞧不见我似的?”武婕妤暗自纳闷,便蹑手蹑脚的跟着走了出去。
“皇上今儿个又来这儿批阅奏折吗?”小环将一盏清茶缓缓的放在茶桌上,这狭小的一张方桌上密密麻麻的堆攒着许多奏折。李治正低头批阅着一份长孙无忌的奏折,武婕妤凑到李治边上扫了一眼。这长孙无忌的要求大抵是说那陈王忠天资聪慧,所以联合了几个老臣上书要求立陈王忠为太子。
李治轻轻的呷了一口清茶,淡淡的开口:“这陈王忠若是立为太子,可好?”
“不好。”小环突然面色铁青,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样,“砰”的一声将那奏折挥到了地下,“这宫里斗争险恶,忠儿他不适合。”
这武婕妤不由得疑惑了起来,这陈王忠与小环何干?为什么这丫头听到这消息反应如此之大。
“她若是醒着就好了。”李治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媚娘若是在这里,必能给朕提个对策。应付那长孙无忌。”
“我就在这里。”武婕妤缓缓的开了口,但小环和李治都像不曾听闻自己一般。这状况甚是诡异,武婕妤便伸手在李治眼前晃了一晃。李治也不曾有何反应,就像是自己不存在一般。
这倒让武婕妤犯了难。只得大喝一声:“李治!”
李治当真的就站了起来,往武婕妤的方向看去。武婕妤心想这八成是李治和小环串通糊弄自己。
却不曾想李治都没有看自己一眼,连忙向里屋内跑去。武婕妤便也跟了上去。
眼前的一幕让武婕妤着实一惊,那床上躺着的女子,分明就是她自己。那现在的自己算什么?莫非是自己早已香销玉殒,于是这灵魂出了窍?
“小环。”李治低低的喊了一声,“你看她是不是走了。”
武婕妤闻言一惊,天啊,难道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身子酸麻导致动不了。当真是那大限将至的回光返照,一离开躯体就注定着死亡?便急急的往床上奔去,试图再次进入自个儿的躯体,却怎样都没有办法。
“皇上…娘娘她……”小环哽咽着说,“皇上节哀…娘娘她撑了这么久当真不易。”
“是朕害了她。”武婕妤见李治竟然落了泪下来,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很难过,试图轻轻的拭去李治眼角的泪,却不曾想手就这样直直的穿了过去。
这一下倒是当真应正了自个儿的想法,自己如今当真是一抹孤魂,又怎能够给予人暖意。
可想来自己是死了,那必有鬼差前来捉拿自己前去投胎,倒不如就自己送上门去,也免得站在这突增伤感。武婕妤叹了一口气,认命的向屋外走去。
刚要踏出殿门,外头的阳光刺的武婕妤睁不开眼睛,便只得恹恹的退了回来。如今她该怎么办?
感受到身后被人轻拍了一下,武婕妤惊得赶忙回了头。自己身边站了一个男子,穿着一袭白袍,对她微笑。那男子就这样注视着自己,倒让武婕妤觉得不很自在。但武婕妤也不禁打量起他来。
白衣翩然,眼前的男子有一双微微上挑丹凤眼,睫毛很长。嘴角一直挽着温暖的弧度,对着自己轻轻的笑着。
他缓缓开口,嗓音低沉但又不算是阴郁。
他说:“梅清,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