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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青铜高角杯(二)

游襄只觉这九头怪兽对自己虽有敌意,却绝非赶尽杀绝,那虎爪抓将下来虽有千斤巨力,来势汹汹,却有虚浮之势,想必在这洞中待的久了,锐气尽消,此时的凶神恶煞也只是徒有虚表罢了。

游襄见那九头五首朝向自己,定海神针一转,便要拿下三颗头颅,却见另四首转向一边,斜眼看去,却是一白衣女子翩翩而来,被那四首当头扑去。

她念力横扫,只觉那女子周身空荡荡,不似有术法防身之能,心道不好,猛收神针朝那女子而去。蠪蛭五首见扑了空,九首齐向游襄方向而去。

游襄所处角度正与那白衣女子相对,于她看来九头怪兽便是向那手无缚鸡之力的白衣女子而去。而姬物伢所处方向便是见那紫衣女子直向自己而来,她冰雪聪明又怎会不知紫衣女的心思,她虽无术法,却是踏步上前,与游襄交错而过,伸掌朝向蠪蛭,却终是被蠪蛭未及收回的掌力掀翻在地。游襄错身瞬间及时转身,所见一幕,追将而去却还是未阻住白衣女坠势,撞上岩壁昏迷不醒。游襄再转身去瞧那九头怪兽之时,哪里还有踪影,只脚边一只金色九头狐狸眼神哀怨的瞅着她们。

游襄以掌按压姬物伢后心,渡入圣凰灵珠真气,白衣女幽幽醒转,她顾盼流转间,妩媚风情尽现,口中却叫着:“璞,璞,是你回来了吗?”

游襄心道:这女子便该是这“返璞渊”的女主人了,返璞渊返璞渊,是了,她是在等待着璞的归来。

姬物伢清醒过来,看着游襄,道:“你可是他派来的?”

游襄不知该怎样作答,只得静默不语。

姬物伢看着游襄那迷惘的眼神,目光一黯,道:“呵,怎会呢?你该是早就将我遗忘了的,璞,璞……”她口中唤着璞的名字,泪水汩汩而落,游襄看着都觉楚楚可怜。轻声安慰道:“若真想他,为何不出去找他呢?”

姬物伢看着游襄,泪水顿止,片刻后却又汹涌而下,嚎啕大哭,直看的游襄叹为观止,这女子竟是如此精明强干,中气十足。她自己是否有一日也会因为太过思念而这样疯狂的哭泣呢?

哭过一阵,泪势渐小,游襄向她体内渡气依旧,助她蒸干泪水,身体渐转温暖。

姬物伢眼神空洞,只望着远方不知名的地方,像是看穿世事,不再留恋一般,游襄心中一惊,此女子以那人归来为期待,而等待时间的又太过漫长,此刻见她不是那人,自以为多年等待落空,已是心灰意冷,万念惧灰。

手指触及怀中那只杯子,脑中一转,想到看此女眼神便知此在意那人,我便以此杯上雕刻之物哄哄她吧,道:“穷奇归山,万物皆待。”

姬物伢眼神蓦然一亮,拉住游襄道:“你……”

游襄点头道:“他当初送你的青铜高角杯,自是有此道理,此杯只属你一人。”

姬物伢垂下眼睑,眼神幽怨转而温柔,道:“亦如他的名字,只属我一人。”

游襄心道:这个时代的男子都会送自己心爱女子一个只属于她一人的名字吗?思及此,心中一暖,那么清浙心中便是有她的吧!

姬物伢静静道:“那时的我正在凫丽山修行,偶尔下的山来,却遇凫丽山守护神兽蠪蛭,那时我修为已属华祖级,师父说再过一月修行,便去拿下蠪蛭,术法修为就会再上一层。”

“当时年纪,自视甚高,我亦未将师父所言上心。那一日,我的术法突破华祖八级,只差那么一重天,却偏偏只能与蠪蛭打成平手。正当我苦苦相抗之时,有一人援手相助。”

“只我当时年轻,性子太过倔强,本该得手的蠪蛭却被我放走。她道:‘你千辛万苦想要拿下这九头怪兽,为何却在最后一击得手之际将它放走呢?’我不屑道:‘这蠪蛭是我的,他人援手而来的便宜,我是不会占的。’她哈哈一笑道:‘好,这性子我喜欢。’而我也是因着这一笑对她印象极好,便与她切磋术法,她与我商讨天下商道局势发展,我虽未涉世,却天生对商道极有天斌,与她相谈甚欢,颇有相见恨晚之意。我向她道出我身世,她却是一愣,随后呵呵一笑道‘他日必有相见之机,我们……’却是不肯再言,于是我们就此别过。”

“次年,我十六岁师成后,下得凫丽山回姬氏盐局,掌一族主位,意气风发,少年得志,将盐局发展壮大几乎与三百年妫氏盐局同尊同位。世人称我为凫丽神女,九州五大奇女子之一。”

“一年后的斗盐大会之上,遇到那日于凫丽山上抗蠪蛭时助我一臂的女子,正是妫氏盐局掌位阿晓。她是性情中人,亦是与我同名的奇女子。”

“阿晓八岁便掌妫氏一族主位,十二岁便掌整个青州盐局,那时盐业复兴,刚刚起步,她一人开通青州往禹都进贡官道,又联合几大世家开发了九州官道,连当时的禹帝亦宣她入圣都觐见,赐天下第一盐局玲珑木匾,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誉啊!”

“那次斗盐大会上,我与她再次相遇,我所掌姬氏盐局虽在青州与妫氏分庭抗礼,却还是及不上妫氏三百年盐业世家,微有些间隙。我与阿晓虽是第二次见面,却觉太过熟悉,私下交谈之后,我知阿晓虽为女子,却是心胸广阔,并非局限于青州之地,她想要的是天下盐局大同。而我亦有此意,但若姬妫两氏因些微间隙生份,必是两相争斗,损失巨大。我便提意我此时身退,只将姬氏作为天下盐局附属存在。阿晓在我面前向天发誓,有妫氏局盐一日,便有姬氏局盐存在。”

“我本是懒散的性子,自是乐得逍遥自在,将姬氏盐局交由族叔之手便不问世事,四处游历,后又到了凫丽山下,上山去拜会了师父,便去完成那日未成之事,收服蠪蛭终是将自己术法提升到华渊三重。我欢喜极了,驾着蠪蛭下得山来,任由那灵兽胡乱左跑,一时间天间之大,却不知自己下一个目标该往何方便是当时所感,却不知这一去却是今生所有情结的开始。”

“璞,璞,我们在一起相处几月,我都未问过他的身份,因为自己性子太过随意了,只是现下想想,如果那时多问多听,我与他也不会是如今这样千条路万迢迢的相隔了。那时他只是日日指导我修行,华渊级甚为难修,但我很快便升到八重天。”

“他真名驩兜,那三苗族族长身份,亦是我很久之后知晓的。他在这亭中说与我听的,三苗族中圣兽穷奇兽身只传每任族长,他从小天资极慧,十岁便师成,十四岁传承穷奇兽身,行走九州,降伏万千灵兽,大败九州成名高手百余人,世人称为九州第一奇人。只那时他每次外出负伤回来,我都认为他是争强好斗之人,从不肯开口询问,我自认为他若肯说,他自是会说予我听,只是我们性子都极为倔强,我不问,他更是也不说,直到那一日。”

“那一次,他外出已是四月有余了,我感应他身陷危难。一日午夜梦中,见他元神溃散,奄奄一息,我惊醒过来,心中慌恐,便去寻他。却不知他在何处,我以心心相映诀感应,终是找到他了。他梦呓着,倒在我的怀里,全身像是被拆了一样,体内真气全无,丹田亦被损毁。我照料了他几日,想尽办法为他医治,却最终还是不得不告诉他那个结果:他怕是再也不能修行术法了,今后便只是一个普通人。”

“那时年少气盛的他怎可能听的进此话,一时之间万念惧灰,整日将自己锁在自己的世界里,连我也不肯看一眼。七日后,他已是奄奄一息,最后我实在无法,便以自身修为以真气修复他的丹田,那时我的华渊已修行九重天,只要突破便可入太华级,而我却是自废十多年术法修行,将一切都给了他,便出走了。”

“我于九州游荡,只觉以前那样美好的世界,现在看来却是阴沉沉一片,晃晃悠悠之中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身体伤痕未复原,极是虚弱,晕倒在一片湘妃竹林中,他骑着蠪蛭寻到我,将我带到这里。”

“我极喜湘妃竹,我们以前生活的地方便是他搜罗天下极品湘妃竹编筑而成,这里也是。我们进行了相识以来唯一的一次长谈,我知道他被族人暗害,夺走穷奇兽身,若非友人相助,他怀着见我最后一面的希望脱逃而出,不想却累我变的如此。”

“我与他在此生活整整一年,他告知我这里是北维,而那夺走奇穷兽身之人仍在四处找寻他。以他现在败家犬的身份,只能躲入北维。”

“他本是聪明之人,借我即将升为太华级修为,只一月功夫便融会贯通,纳为己用。我知他必是要走的,他问我是否愿和他一同下山,我说不愿,我逍遥闲散惯了,就任我在此吧!他当时未开口,想来是好好思考了一晚,次日整装待发,对我说:‘你要好好的,我愿带你和我一同赴险,待我夺回属于我的一切,我便来接你。’我什么也未说,因着已对他无话可说了。”

游襄听到时此处,亦想心想:姬物伢虽有了大女人的爽朗,但不失为贤淑女子的典范。又想起清浙走时对自己所言:“等我平定了九州,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便回来接你!”脸颊被耳坠触及,又想起他说“你可知这耳饰是我母亲生前最爱之物,因这是我母亲与父君首次见面之时的相赠之礼,亦是两人的定情之物。七岁那年,母亲在望夫台上将这对首饰给了我,说我今生若遇到动情的女子便将这对耳饰相赠,海语,今生今世,师兄唯你一人,他人大事得成,你便是九州国母,天下第一夫人!”天下男子都只会给女人承诺,真正等待的也只有她们这些为情而伤、为情而痛的傻瓜罢了!但即是傻瓜她们也甘之如饴。

姬物伢看着游襄道:“你真是他派来的么?”

游襄看她楚楚可怜之姿,脑中一转,赌一把道:“是的,你可愿随我去,他在族中等着你了。”

姬物伢凄凉一笑,道:“你唤何名?”

“叫我游襄。”

“你可是荆州人士?”

游襄脑中急转,这四千年后父母在襄阳旅游之时,给她所取之名,到了四千年前也照样被人推断出了祖籍,为何中国土地在四千年的发展历中都没有换过名呢?

她答道:“算是吧,只是我在荆州治所襄阳城出生,却非在那里成长。”原谅我吧,我也不知道这具身体乃何方神圣,但我所说属实,只是在四千年后罢了。

“长江、汉水、洞庭湖汇入云梦泽,大泽岸边七郡国,每一国皆与我姬氏盐局交好,小妹子,姐姐知道你是好人,只是我这一生是绝不会踏出这返璞渊的,我此身有一物,你便拿去吧,替我看看如今姬氏盐业发展如何,还有这东西可为你在云梦七郡国任何一姬氏产业中皆有妙用。”姬物伢取下脖间吊坠交予游襄手中。

游襄伸手取过,见是一枚玉色信物,她本不会虚伪客套,载入脖颈与那玲珑木佩贴在一起。

“此乃玉印,是我姬氏盐局掌事者信物。”

游襄道:“如此贵重之物,怎可……”

姬物伢挥手阻断游襄言语,道:“走吧,我累了。”

游襄作揖道别,转身离去。

沿溪前行,游襄以为自己一直在一个轮回里旋转,这条溪流无论往前还是往后,皆如眼前现下一般,不宽不阔,不狭不窄,不急不缓,不深不浅的在这暗无天日的黯淡地下流动着,无风无波,无求无欲,没有任何人迹物致,她几乎觉得天地间只剩下一个人,就是她自己。

她不是害怕寂寞,因为前世的记忆里,她已经寂寞了三十年,习惯了三十年,只是今次在如此这般环境里,她还是禁不住寂寞的煎熬,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脉搏,自己的每一根发丝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手指指尖传来的诱惑感,她想要就地挖掘,掘出三尺地洞来,她总觉得这里的地下有一种无形的、深深的呐喊在心里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身不由己的蹲下去,以指聚气,生生掘出一块玄武岩来,指尖有真气包裹自是觉不出痛,待到挖出人形大的面积,才觉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体内圣凰真气伸出一层护全真气,游襄渐渐平复下来。而那真气却越发强烈,最后变的灸热灼烧起来,游襄但觉昨日才与这小兽息息相印,为何今日却又如此待她。灼热感伴随着剧烈的心跳声,她在煎熬中却无怨念,只觉今日的自己似与平日太过反常,听着那有力的、秩序的心跳,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沉入丈许,体内的灸热虽不惧水源,但外来的冰冷之感亦是可浇熄了游襄心中之火。她未浮出水面,而是用鱼息法在这溪中顺流而去,渐渐的心中那火也便悄悄的熄了。

游襄心中一暖,她知今次凰鸟发难乃是警示。

这一日她们的心彼此靠的又近了些!

溪流开阔处亦有滑腻的藓类,游襄触手伸脚,收了鱼息法,以蝶泳姿态向前翩跹而去,在那个地下室里,她闲极无聊之时,学过各种泳姿,虽无甚用处,却是用以打发日复一日的孤寂。

大概潜泳数里路,前方水源开阔,她收回目光,划动纤长玉腿上下翻飞之际亦如翩翩起舞的蝴蝶。耳力传达,她听见前方有激流而下之声,心中一喜,终于出了那魔障之地了。浮出水面,但见前方水流湍急,以急流之速往深处而去,她未做停留,顺水而下。

这瀑布悬着五米高度,游襄以优雅的高台跳水姿势跃入水潭,周身真气充盈,以气卸力,入水之时,只觉跌进了软软的棉花堆里,而迎面而来的阴寒之气却是深入骨髓的,却被那强盛的凰鸟真气弹出,游襄只觉自己越来越喜欢那爱在自己身体里作崇的小家伙了。向潭底深入两米,她开启天幕神眼探视,只见远方银光一闪,看去竟是定海神针脱离自己,向深处沉去。

游襄往那方游去,但是体内的炙热感却越来越强,她想起方才溪边那种令人窒息的孤寂感,此翻,她该是又来提醒自己的吧!

腿脚皆已麻痹,整个身体快速变轻如无物状,体内那种要命的灼热却是更加强盛,她脑中想起那日于广源棚中被那奇怪的三足鸟放逐之地,那幽深诡异的寒潭,兵士们呼喊着“触怒邪神”……

强拢神识,她用神眼看去,正对上一对硕大的眼白。初时并未发现,细看之下才见双腿皆缠上乌黑的触须,而那触须的根刺正在向身体里排放毒素。她想起那日是以定海神针刺入背心穴,冲击命门穴,从志室穴通达身体经络而死时逃生。但方才今次神针不在身上,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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