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考的是语文，对于韩旭而言，像拼音纠错，阅读理解这种类型的题目倒还简单，很轻松就能做出来，而像课文填写这类完全靠死记硬背的题目他完全不会做，只能放弃。
‘假如再给我一次人生’这几个黑色大字赫然印在语文试卷的最后一页，映入韩旭的眼之中，这便是98年宁海市的语文作文题目。
看了这个作文题，韩旭嘴角露出一丝苦涩，一种命运的无常之感不可遏止的在心里蔓延，生活往往比戏剧更加具有戏剧性。
韩旭迟迟没有动笔，心里蕴量着情绪，他想起了他的前世，想起了在天堂会的十四年暗无天日的杀手生涯，想起了以死相逼的阿东，想起了如同魔鬼般存在的藤原拓斋，想起了那个纯洁到不含一丝杂质的女孩——夏桔梗。
教室里响着笔尖触碰试卷发出的沙沙的轻微声，头顶的吊扇吱呀吱呀的叫唤着，时间仿佛凝固一般，于韩旭而言，这短短的几分钟，仿佛再一次经历了他的前世今生。
一瞬间，便是一生。
许久。
韩旭终于下笔，笔尖凝重无比，触碰着洁白的试卷，写下的不是作文，而是一个人的一生……
“罗曼罗兰说，人生不售来回票，一旦动身，绝不能复返；蒙田也说，假如再给我一次人生，我愿意重复我的生活。因为，我向来就不后悔过去，不惧怕将来。”
“在这个反复无常捉摸不定的世界上，又有多少人，没有遗憾，没有悔恨，没有假如再来一次，我定改变一切的想法呢？又有多少人能如罗曼罗兰、如蒙田这等大贤一样，直面内心的说出假如再给我一次人生，我愿意重复我的生活这样的话？”
“诚心而言，我无大贤的远见，亦无这等觉悟。”
“假如再给我一次人生，有望得到的我会努力争取，无望的得到的我不在意，曾经的遗憾我会竭力改变，人生路上的障碍我会一一扫光。”
“假如再给我一次人生，前进的道路上，不怕万人阻挡，因为我已足够坚强！”
……
区区六百字的作文，韩旭写的极为吃力，到最后，考场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埋头答题，头顶的电风扇嗡嗡的响着，刮着的风充满热气，他身上的T恤被汗水浸透。
两个监考老师就盯着他一个人，秃了头的罗合成拿着一本书悠闲的扇着风，看着韩旭像是拉大便一样断断续续的写一篇六百字的文章，估计也是个德智体美劳不太健全的家伙。
一声铃响，韩旭也写下最后一个句号，深呼一口气，终于完成了这篇作文。不用罗合成的大嗓门提醒，迅速收拾好文具，离开考场。
出了考场，韩旭有些恍惚，对于自己那篇纯属抒发个人内心情感的作文没有底。应该不至于弄个零分作文吧，他自嘲的一笑。
第二天上午考的是物理和化学两科，韩旭依旧拖拖拉拉，最后一个离开考场，自然又遭受罗合成腹诽一番，对他的印象已经差到极点，这个差生是个不折不扣的顽固家伙。
下午考英语，韩旭倒是很快，前面的李雨菲一交卷，他踩着脚步跟着交了试卷。
中考最后一天，上午考的是政治和历史两科。
先考政治，上面的题目都是些需要背诵的东西，尽管韩旭两世为人，政治觉悟不差，可面对这些框定死了的标准答案也无从着手，无论怎么答题都感觉模棱两可，牛头不对马嘴，最后胡乱填上一些答案。
填完答案后，韩旭趴在课桌上睡觉，倒不是他不想交卷，只是等下还有历史要考，出去了也只能站在考场外面干站着，这样还不如呆在考场睡觉舒服。
最后历史一科，韩旭粗略的瞥了几眼试卷，都是一些诸如某某历史事件何时发生，发生在何地，有那些主要人物等等此类题目。
尽管历史事件他脑子里也有些模糊的记忆，但要写出具体的东西，韩旭却一个也答不上来。
看这状况，答了也没有几分，韩旭懒得动笔，直接趴在课桌上等三十分钟一到，再随便填上几个答案，潇洒出考场。
刚发试卷，韩旭就趴在课桌上睡觉，罗合成忍不住轻哼一声，这证实了他的猜测，橘井中学出来的学生，与一中相比，水平还真是差了一大截。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眼看快到允许交卷的时间了，韩旭正准备在试卷上随便填上几个答案。这年头，瞎猫总能碰上几只死耗子的。
“阿！”
前面突然传来一声轻呼，在鸦雀无声的教室里面很是突兀。
只见李雨菲身子抖了一下，突然举起手，一下吸引了所有考生的注意，她白嫩的脸因为紧张而涨红，对罗合成说：“罗老师，我……我的试卷破了一个大洞，可不可以换一张试卷？”
九零年代的课桌都是木制的，调皮捣蛋的学生都喜欢拿着小刀在课桌上乱刻，写上诸如‘某某，我们做好朋友吧；某某和某某是一对……’等等此类懵懂的表白话语，以此祭奠他们苍白却纯真的爱恋。
学生们借以课桌宣泄泛滥的情感，课桌便倒了霉，整张脸破了相，被划的凹凸不平，面目全非，这里一个大坑，那里一根隐藏着的小木刺。
现实就是这么的不幸，李雨菲的课桌上有根凸起的小木刺，她做题太过认真，翻页的时候不小心贴着课桌扯了一下试卷，尖锐的木刺将整张试卷扯出一个大洞来。
“没关系，换一张试卷就行。”罗合成赶紧安抚李雨菲的情绪，李雨菲在一中极有名气，成绩也还不错，罗合成自然认识她。
罗合成处理这些事倒是熟练的很，拿起那张已经写了几道题的试卷，有些惋惜，换一张试卷又要花费一段时间来填答案，不过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对另外一个年轻的监考老师道：“林老师，拿一张新的试卷过来。”
宁海市教育局为了防止突发事件，每个考场都有三十一份新试卷，留一份以备不时之需。
可林老师面露难色，说道：“多了的一份试卷给隔壁的王老师拿过去了，这没有多出的试卷。”
李雨菲嘴巴抿着，手心因为紧张满是汗水，历史可是她的优势科目，如果因为没有试卷而打了零分，一中是没有希望考上了，虽然家里可以交高费上一中，但这可太丢脸了。
“罗老师，要不我去其它考场问问有没有多出的试卷？”林老师道。
罗合成点了点头，然后对李雨菲笑着说：“别着急，你先看下后面的题目，林老师马上就拿试卷来。”
李雨菲抿着嘴，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点了点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着，罗合成在教室里踱着步子走来走去，随着时间的推移，脸色渐渐沉了下去，他看了下手表，都过去十分钟了，林老师还没拿新试卷来。
这可是中考，说轻点一个学生能否接受更好的教育，更好的学习氛围在此一举；往重一点说，这可能决定一个学生将来的命运。
假如因为一次意外断了学生的前程，他实在于心不忍。
考试时间过去四十多分钟了，再过一会儿，就算老师拿试卷来，她也没有充裕的时间将试卷上的题目全部做完，李雨菲脸色越来越白，肩膀抖动着，大大的眼睛含着泪花，眼见着就要哭出来。
“给！”
李雨菲的肩膀突然被人轻轻的拍了一下，她转过头，就看见了身后她曾经看不上眼的寒酸少年，他手里拿着一份没写的试卷，递在她的面前。
少年身上依旧穿着那件土的掉渣的洗的发白发毛的T恤，脚下的鞋子还是那双打着补丁的回力鞋。脸上带着淡淡的诚恳的笑容，从容淡定，眼神深邃，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不帅，却温暖。
她惶恐的心仿佛是一只无依无靠的小鸟，一瞬间便找的了那颗为她遮风挡雨的苍天大树。
很多年以后，当她暮暮老矣，她还记得那个草长莺飞的季节；还记得那个明媚阳光的上午；还记得单薄却坚强的少年的温暖眼神。
一个眼神，便注定了一生。
李雨菲通红的美目呆呆的看着少年，道：“那……你呢？”
“我成绩差，写了也考不了几分，你写吧。”
韩旭笑了笑，站了起来，将试卷放在李雨菲的课桌上，然后在所有错愕的目光下，有条不紊的收拾好文具，离开教室。
从手足无措的李雨菲身上，韩旭想到了他前世中考的失败，想到了那种深深的无奈和痛苦。这就是他给她试卷的原因。教室里任何一个人出现这种事，他都会将自己的试卷让给别人。对他而言，本来就考不了几分的历史不算重要，但对其它学生而言，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罗合成望着少年的背影，眼神有些茫然，最后叹了口气，摇摇头不知在想什么。
整个校园万籁俱寂，还没有一个学生如此之早走出考场。
所有的考场都坐满了学生，每个人都在奋笔疾书，为自己的前程拼争厮杀，表面沉闷，实则凶险异常。
韩旭通过教室走廊，也在一中考试的夏桔梗坐在考场内，无意间瞥见了他，脸上露出一丝不可置信的神情，不知怎地，心里却涌现出一丝失落，“他这么快就放弃了中考”。
夏桔梗有些失落，继续埋头书写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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