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喜直走到北关大街上,看着通源客栈,才一折身迈步进店。
掌柜见来了客人,上来招呼,问吃饭还是住店。
万喜找个座坐下,从袖中摸出几钱银子抛给掌柜,“不吃饭也不住店,我只问你,这店里可有一位叫韩先楚的客人?”
掌柜想了想,摇头道:“这位公子,你说的这人,不在店中。”
“那烦劳掌柜去查看一下上月账本,可有此人投店?”万喜说着,将银子塞入掌柜手中。
掌柜得了银子,欢欢喜喜地去翻查。很快回来再次摇头:“上月亦是没有。”
万喜心间松了一口气,看来那人还不曾来此,如此,自己的这桩谋算,倒是赶上了。
“银子你拿着,不出几日,那人总会来投店的,如是那人来住,你且往城东的田家跑一趟,递个信给门房,就说香公子等的人到了,到时门房那里自会再支付你一两银钱。”
掌柜听说只是通传一下消息,就可得一两银子,立时眉开眼笑地答应下来。
万喜出了通源店,想着以后恢复女子身份,这街市倒是不能常来了,就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学着男子甩着袍袖,摇摇摆摆地随意闲逛。
行至白凤坊前,一顶香轿从摩肩擦踵的街市那头飘然而来,轿沿垂五彩穗,顶田丹珠,轿帘绣富贵牡丹团花,缵着些各色琉璃,轿子四角飞纱,天风瑟瑟彤霞动,几疑鸾车凡间行。
见着此轿,路人纷纷躲避,万喜亦是立于路旁。轿子行至白凤坊处,就此停下,轿帘一掀,下来却是位英俊的少年,锦袍银带,金冠玉容,竟是个绝美的人物。
实以为这种五彩斑斓的轿子,应是喜好华美的闺阁所乘之物,哪成想,里面出来会是一位公子呢。
街市上响起私语之声。
那公子闲淡得很,对众人的围观熟视无睹,自顾自地进到白凤坊里去了。
“小姐,这公子好生奇怪啊,乘顶花俏的轿子也就罢了,居然还进白凤坊,那可是卖香脂的地方啊。里面全是女人家的东西,他进去是要做什么?”谣儿在万喜背后轻声嘀咕。
万喜一笑,微转头道:“她又不是男人,为何进不得白凤坊?”
万喜一句话,让谚儿和谣儿具是一惊:“不是男人?小姐你是在说她女扮男装了?可是小姐,她比起你来,可爷们儿多了。”
女子终究是女子,穿上男装,年纪小还可唬弄,小孩子男女身材区分,倒不是太大,等年纪大了,女子身子该大的地方大,该细的地方细下去后,身形会变得圆而柔细,再穿男装,身量有别,气质有别,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人眼去的。
但适才那从轿中下来的人,怎么也有二十三四的年纪了,却是身形硬朗,的的看着只像男子,而不像女子。
万喜拿扇子敲了敲谣儿和谚儿的头:“说你们糊涂,你们倒真个糊涂起来了,那人不就是咱们府城闻名的鸨儿,云蜜吗。你们怎么将她也给忘了?”
“云蜜?是谁?”谣儿和谚儿依旧是一头雾水。
万喜一愣。转而失笑,这事不怪那两个丫头,其实是她弄差了。她忘记自己这时只有十六岁,那时云蜜刚到洛阳城来,云蜜的五花坊还正在筹办,比及她名动洛阳,应是还有一段时日。这时的谚儿和谣儿,又如何会知道此人呢。
万喜微一出神间,云蜜已经从白凤坊走出,上了那顶惹眼的轿子,飘摇而去。
云蜜出坊时,万喜又细细将她上下打量,想着谣儿说的,同样是改装,云蜜比她这位假田府少爷更爷们儿的话……
如不是乘了顶闺阁气的轿子,如不是进了白凤坊,谁又知道她是女人?
如是女人可以装男人装成云蜜那副模样,在男子为天的世间行走,应再不是难事吧……
万喜心间有个模糊的想法蠢蠢欲动。男男女女也就是一件衣服,一个妆容的事,同一件事,扮个男子,世人就识你认你,扮个女子,世人就容不得你,这世间的男女有别之制,其实,只是一件衣服的事。如此,何必一定要找个男人来承继田家?为何自己不能挑起田家的担子?
陆彦卿如虎,李素素如狼,自己要想躲过他们的毒手,田家要想躲过他们的毒手,总要有人出头露脸,父亲如今多病,总想着为自己找个夫婿,如是再找陆彦卿,不过是将前世所经之事,再经一遍。但就算自己想法子驱逐了陆彦卿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样要仰仗男子?
那男子好则罢了,如是再像陆彦卿一般,她又如何能敌?是以,将家业性命托付他人,倒不如自己当家作主……
自己当家作主?这想法是不是太胆大包天了?
万喜被脑海中跳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双手握紧了折扇,呼吸都紧迫了,但瞬间又拧了眉,田家的家业,为何她这个田氏的女儿不能当家作主?反要托那些外姓人来看顾?自己与父亲,上一世被外姓人欺负得苦,尸骨都不知被丢在何处,血和泪的教训难道不够?难道这一世,自己还要任那人做大,而后将上一世的屈辱,再尝一遍不成?
当家作主就当家作主。只有自己当了家作了主,才能撕了陆彦卿那厮的伪装,才能堵了李素素进田家的路。
那不如,就自己当家作主。
……
重生后,万喜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摆脱陆彦卿的魔掌。
直到适才,她一直想的是靠他人之力,扳倒陆彦卿,这会子如梦方醒,想到了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这一想法出自云蜜,那就是个靠自己,照样活得风生水起的女人,如再扯远些,这样的人还有李素素,抛开她卑劣的手段和恶毒的居心不说,那女人走的每一步,也的确是在靠自己。
这些女人都能靠自己,缘何她就一心只想着要靠老子爹?或者只想要过继个兄弟以为依凭?
万喜有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感觉。
正想着若是要靠自己,可要从哪里着手。
大街口又走来一辆香车,香车旁一位公子骑着高头大马,随行护卫。
香车到了白凤坊门前停下,那护卫之人亦是拉住了马,利落地从马上翻身而下。湖绿色的袍角翻飞间,那人稳稳落地,转过头来,是一张标致俊秀的脸,一瞥间飞鸿流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