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三天了……”
这是任杰二次昏迷后，听到的第一个声音，他以为是幻觉，紧跟着又听到女人嘶哑着哭泣：“我地儿啊。”
“这播地是什么电视剧？”
潜意识中声音全来自陌生人，离奇古怪还飘摇不定，“这演员的基本功太差，声音怎么像网上寻来的老唱片，还嘟噜嘟噜地，都要土得掉渣了。”任杰头痛得要死，却还在胡乱猜想，大胆评论。
“身子还挺热的，能醒来吧？”
任杰感到有手在身上摸索，仿佛还有人想要靠近自己，却被身边的人拉着劝着，给哄开了，只有几滴泪珠滚掉到自己脸上。
“这是……哪儿啊？”
眼泪掉到脸上的感觉，湿湿的，暖暖的，很温馨。“自己难道……还活着？”似乎一切都在证明这一点。如果活着，又是谁守护着自己呢？任杰一激动，第一个想喊出的声音就是“妈”，可是无论他怎样张口，都是无声。
“死了算球，完颜家没人了，大家自寻活路。”
这个声音不但粗犷，而且刺耳，马上便引来几声呵斥：
“放屁！”
“斡骨剌，你他娘的干什么？”
“谁说完颜家没人了？老子坐这儿不是人？”
任杰被这火暴的情节吓了一跳：“这么热闹啊，宫廷剧吗？”
任杰虽然迷糊，却听得出来，让斡骨剌“闭嘴”的，是刚才那个哭叫的女人；责问斡骨剌“干什么”的，是说“都三天了”的老男人；而说最后那句话的，是个中年男人，之前没听他开口，这话却讲得颇具威严。
“你们泰神忒保水完颜人，跟我有屁相干？”
被这么些人齐声呵斥，那个唤作斡骨剌的并不畏惧，还很嚣张：“妖精遇小鬼，都他娘地别装好人！跟术虎部干仗的时候，你们在哪儿？逼剌纪遭遇偷袭，你们又在哪儿？！现在都冒出来了，自家心底那点盘算，别以为别人不知道。”
斡骨剌这话自非危言耸听，显然有人被其击中要害，片刻沉寂之后，泰神忒保水完颜那人说话了：“我们即便做了什么，也是按着祖宗的规矩。斡骨剌你身为完颜家的奴才，觉得讲这些合适吗？”
斡骨剌冷笑两声，不屑地道：“斡骨剌强盗窝子长大，是个粗人，只晓得有话就讲，有屁就放，痛快了事。即便是老主子活着，也没这么多规矩。”
“规矩总是要有吧？”最先开口的那个老者道，“何去何从，四夫人还在这儿，轮不到你斡骨剌作主吧。”
“你们都歇歇吧。”
如此火暴的气氛，居然传来天籁之音，一个柔美动听的声音出奇地平静：“眼前该做的事太多，容不得大家分心。最要紧的两件，料理两位爷的后事，还要提防术虎人反扑。”
这话让火暴的气氛缓和不少，马上有人附和：“二夫人此话甚是。”
“果然就是宫廷戏。”
不是宫廷戏，何来的夫人、奴才？还不止一位。但是这些人话中带出的人名和地名都很古怪，任杰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那里听过。术虎人与泰神忒保水完颜人，显然是讲的两个部落，难道跟康熙爷平定的准噶尔一样，都属蒙古？
那被唤作二夫人的，跟着又道：“十三爷伤着，两件事又都拖不得，我看总要三爷出面。大姐你说呢？”被唤作‘大姐’的，却许久不曾搭腔，大家等待之际，一个稚嫩的声音惊喜地喊：“十三爷……”
任杰吓了一跳，因为这声音太近了，就在耳边。
这声音才刚唤出，便就停下，很显唐突。想来讲话的人年轻位低，也晓得时下不易插嘴，所以刚刚喊出便马上收口。但是‘十三爷’这句，牵动了太多人的心，跟着就有人问：“十三爷怎么了？”
那小姑娘只好解释：“奴婢看见，十三爷动了。”
“你看见乌古乃动了？”
周围呼啦一声，便围过来许多人，还是刚才那个哭叫的女人焦急的声音：“你看到乌古乃哪儿动了？”
“这儿，和这儿，”任杰感到胳膊和小腿，都被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指点两下，“这些地方，刚才都动了。”
屋中一片寂静，任杰却被吓得不轻。
开始手脚麻木，任杰还以为自己正躺在家里，电视上播着电视剧。之后逐渐有了知觉，便感到身体绷得难受，刚刚活动下筋骨，没想到身边有人就叫了。任杰的反应不慢，这哪是什么电视剧、清宫戏啊，根本就是自己的亲身经历！让任杰匪夷所思地是：“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十三爷？乌古乃？还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儿子？”
“我不是在做梦吧？”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也是憋得太难受了，任杰又故意扭了扭身子，这一扭不要紧，身边马上便传来许多惊叹声，有人更是兴奋地跳脚道：“好了好了，这下好了！少主子醒了，完颜部得救了！”
哭叫的女人也在自己的耳边喊：“乌古乃，乌古乃你醒了吗？”
“我不会真的是……穿越了？”
要说最近，任杰‘穿越’想地挺多的，眼看就是七一党的生日，学校安排各班出节日，任杰他们高三了，大家都拼命学习呢，谁愿意分心搞这个。但是班主任不答应，把任务强压给他们几个班干部（任杰担任班级的体育委员），班长被逼得没办法，宣布：“不行我们就抓阄，谁抓到谁就上台去背课文。”
所谓‘背课文’就是上台表演诗朗诵，最简单便利的快餐节目，人家都载歌载舞的体现艺术细胞，这般出场实在是太丢人。或许是害怕连累到自己吧，学习委员李小丽出来揭发：“我知道任杰会吹口哨。”
“切，这丫头，不就是操场上对你吹过几声嘛，值得你现在报复？”任杰看大家全盯着自己，赶忙推脱：“我那是瞎吹，吹不出一首完整的曲来。”
“那也是你了。”大家异口同声。
任杰真不想吹口哨，穷人家孩子自尊心强，人家都表演钢琴、电子琴，他鼓着个腮帮子多丢人，怕没人知道他家穷，跑台上给自己打广告？任杰拉住想溜的班长道：“我看这样，咱俩合伙说个相声吧。”
“相声？”班长瞪大着眼睛嚷，“我不会呀。”
“不会学呗。”其他委员推波助澜。
任杰自己脱身无望，也不是非要拉个垫背的，他确实有些想法，便就不再谦虚：“最近郭德纲和于谦的《我要穿越》挺火，看后有点心得，我俩厚厚脸皮，学他个十来分钟，总好过上去背书。”
“那你要来郭德纲。”
任杰笑道：“行，看我怎么欺负你。”
想法汇报给班主任，班主任自然是全力支持，给他们安排了排练时间，还要求全班同学都参加。接下来任杰和班长利用校园网观摩了郭德纲和于谦的表现，准备好台词，这天在全班同学面前登台‘现眼’。
任杰：“今天我俩给大家表现相声。”（掌声）
“你等等。”班长拉了下任杰，“咱俩行吗？”
“为什么不行？”
“没知名度啊，现在同学们眼界高着呢，人家认明星。”（掌声）
任杰点头道：“那咱俩扮演明星，给大家表现？”
“我看行。”
“说扮就扮。”
任杰和班长转过脸去，捣鼓一阵，回过身时，脸上都多出副塑料面目。同学们热烈鼓掌，还伴随着几声凄厉的尖叫。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郭德纲。”任杰摸了摸头，又拍了拍胸脯，然后指着班长道，“今天我们还聊于老师家的事。”（哄笑）
“干吗老说我们家啊？”班长不乐意了，“轮也该轮到你们家了。”
“行，今天就说我们家。知道我最近在忙什么吗？”
“忙什么？”
“我喜欢上穿越小说了。”
“穿越小说好啊，喜欢看的人多。”
“看着过眼瘾没什么意思，我想尝试着穿越一回。”
“你还想玩真的？”
“怎么不行？”任杰瞪了班长一眼，“这些天我尽琢磨着怎么穿越了。半夜我推开窗户喊，我要穿越，我要穿越，没成功。”
“没法成功。”
“跑到卫生间对着马桶，我要穿越，我要穿越，哇……”
“一看就是喝多了。”
“我想起来了，书里面写过，遭雷劈能穿越。等了个下雨天，我跑到大树下，全身淋得落汤鸡似的，口念咒语……”
“等等，穿越还有咒语？”
“当然了。”任杰白了班长一眼，“于谦是好人，于谦是好人，咔——，我遭雷劈了。”（哄笑声，掌声）
“说我是好人就遭雷劈呀？”
“事实是我成功穿越了！”任杰兴奋地道，“我出现在一间石头砌成的屋子里，里面就我自个，我肩扛木枷，脚带铁镣，衣服上画着个圈，圈里写着个巨大的‘囚’字……”（哄笑）
“敢情你穿越到牢里了？”
“我也不清楚。”任杰迷茫道，“我正纳闷呢，我这是到哪儿了？我是谁啊？这时外面有人喊，于谦，拿你的牢饭。”
“我呀？！”班长指着自己的脸，“我什么时候进去了？”
“我也奇怪呀，于谦除了喜欢美女，没别的爱好呀，难道泡妞被抓了？”（哄笑）
“去你的吧，我什么时候干过那事，古代也有叫于谦的。”
“不管是谁吧，先吃饱再说，我都快饿死了。我去把牢饭拿来，这么大一木匣子，打开一看，有鸡，有鱼，有酒，有肉……”
“你这是坐牢啊，还是来疗养的？”
“反正全是好吃的。我吃呀，吃……”任杰做狼吞虎咽状，“这时旁边的狱卒说话了，吃吧吃吧，吃饱了明天好上路。”
“你这是要死啦？”
“我也被吓了一跳。我这才穿越成功，荣华没享呢，娇妻没娶呢，我怎么能死呢？（掌声）可是人家狱卒又说了，于谦，你身为朝廷重臣，不知道报效皇上，还企图谋反叛逆，理应处死。”
“得，你是活不成了。”
“死就死吧，穿越一回，不能白来，我得留下点什么。”
“留点什么呢？”
“我要写诗，写出我的雄心，写出我的抱负。”（叫好声，掌声）
“那就写吧。”
“跟狱卒要来笔墨，刷刷刷刷，在墙上我写下一首绝句。”
“写得什么，念出来给我们听听。”
“太精彩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任杰表现得得意洋洋，“你听我的这首绝句：老婆诚可贵，小姐价更高，为了德云社，二者皆可抛。”
同学们大声叫好，热烈鼓掌，班长几次插话才接上荐：“你这不是糟践人家吗，于谦于大人？兵部尚书，活着的时候确实喜欢诗，人家是著名诗人。作品很多，最著名的叫《石灰吟》，可没有你这几句。”
“哦，于谦的《石灰吟》你也知道？”
“当然了，语文课本里有啊。千锤百炼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这是另一个版本，反正都是我写的。”
“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第二天我就被拉出去砍头了。架上木轮囚车，身后插着木牌，被推到午门以外，旁边还站着刽子手，怀里抱着明晃晃的鬼头刀。”
“你这叫在劫难逃。”
“这时就听有人喊，监斩大人到！由外面走来位官员，方脸，卷发，高颧骨，厚嘴唇，还挺着个大肚子，看着有点面熟。官员坐下后吩咐，时辰已到，行刑。”任杰用手拉住班长，“我一听声音明白了，这不是于谦吗，你什么时候也穿越了？”
“能杀你我干吗不来？多解气啊。”（掌声）
“这时候刽子手的鬼头刀就举起来了，我扯着嗓子拼命喊：不要杀我，我是郭德纲，上面那家伙才是于谦。”（笑声，掌声）
表现完毕，轮到班主任评判：
“本来我就觉得奇怪，”班主任什么时候声音变男的了，还如此刺耳，任杰被吓得一哆嗦，“十三爷临阵落马，皮都没磕掉一片，就被大家给抢回来，怎么能伤到三天不醒？总归是十三爷太过金贵了。”
“斡骨剌，你这是什么意思？”
任杰仿佛在两个世界间变换，一会儿这边一会儿那边，真正的两世为人，现在他只能耐着性子听下去。这次出来斥责的，是刚才喊“完颜部得救了”的那人，他气愤地指责：“少主子躺着，你说完颜家没人了；如今少主子刚会动，你又讲这些屁话，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不沙，我晓得你忠心向主，也佩服你是条汉子。”斡骨剌冷冷地道，“你问我什么意思，我就推开窗户说亮话，斡骨剌信不过十三爷，信不过一个临阵落马的人，能给我们带来牛羊和女人。”
面对斡骨剌的指责，阿不沙有些底气不足，但他还是极力维护主人：“你斡骨剌生来就是能征善战的？大家都有过小，都是光屁股长大，正因为少主子还小，才要我们大伙扶持。”
“要说乌古乃，小也不小了。”
说这话的，居然是那位泰神忒保水完颜部的三爷，“我和大哥在他这个年纪，早就是杀场的猛将了。”
“这家伙居心叵测啊。”
任杰虽然只是闭眼旁听，却也能够听出个大概，完颜部死了主人，这里面有利益之争，乌古乃（也就是自己）要被人啃肉。能够对乌古乃形成威胁的，还是完颜家的人，那个斡骨剌叫嚷得凶，权力跟他不沾边，他只是要离开，别谋生路。
“形势险恶啊，不说十三爷还躺着，就算现如今好了，应付眼前，他也作难。”开口的又是那位老者，这人慢条斯理，却很活跃，“还是二夫人的主意，应对眼前的凶险，离不开三爷鼎力相助。”
“是啊是啊，”马上又有新人露脸了，极力附和，“形势危机，总要有个强大英明的首领，统领我们完颜各部。依我之见，现如今三爷就应该当仁不让，这样即便术虎部意图报复，也要有所顾及。”
事情是越来越清楚了，这位三爷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帮凶不少。
形势逼迫任杰不得不面对现实，自己已经穿越成为乌古乃，就要维护乌古乃跟完颜部的利益不受伤害。任杰感觉应该挺身而出，粉碎三爷的企图，但是他也不是没有顾虑，自己的意识还是‘任杰’的，乌古乃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这样冒然跳出来，会不会弄巧成拙？
任杰现实中是个学生，如此棘手的问题没有遇到过，他能借鉴的只有看过的书和电视剧，可他一时又想不到特别吻合的情节。正犹豫时，屋门“嘭”地一声被推开了，有人哭着报道：“我们的牛羊，都给人……抢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