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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槿儿(四)

说到这里的时候,槿儿脸上的色彩略好了些,我琢磨的却是那个去给沈夫人算子嗣的人,拿着算盘装神棍,说话不明不白,带个人回去果真把城主老爷迷得东倒西歪。要说这人不是大荒山上的人,我红尘就敢诅咒我家老头子从此以后都偷不到酒喝。别以为我拿着我师傅说事就是没把这个当成正事,想来师傅偷鸡摸狗的技术可比我好了不少,若是他老人家都偷不到了,我岂不是更惨。

月易中天,云薄薄的几丝,楼外湖光清冷,那湖心居所还点着灯,我琢磨了一番,依旧整理起耳朵和心思听槿儿的故事。因她把前因说得有些累赘,是以我听得有点打瞌睡,但是人到底是我救下来的,事也是要我问个分明的,纵然打起瞌睡,却还是要给面子的继续听。斜眼睛看了洛幸一眼,他听得倒是很认真,不时还配合着点个头。

我开小差这功夫,槿儿的故事却并没有停下来等我,已经讲下去了。

此时讲到在槿儿在十二楼里的第三年上,来了个少年公子,生得甚是俊俏。当然,十二楼其实每一天都有俊俏公子来此一掷千金,但是这位俊俏的公子却很有些不一样。话说当时公子进了十二楼,身上的衣衫有点破烂,却生生丢了一个绣的精致的钱袋。当年的十二楼掌事唤作绣娘,虽有些上了年纪,到底也曾经是个佳人,所以总还有几分风韵犹存。绣娘抓了那荷包,首先就已经感受到了里面豆子大小的颗粒,脸上本来不大好的颜色瞬间变得了无痕迹。从那微微张开的荷包口子隐约看得见黄金的光芒,这就说明,眼前的公子虽然穿得破烂了点,但是从出手的程度来看,其实却是个富贵公子。当即绣娘便招来几个清秀的小丫头把这位公子拥簇着走向包厢。、

这位公子向来也是被人伺候习惯了的,大手一挥,又甩出一张银票,吩咐了置办身像样的衣衫来。十二楼也算是烟花之地,最不缺的就是姿容上好的姑娘,当即一排舞姬乐师准备得甚妥当。却不想一个女孩子才跳了两个动作便扭伤了脚。绣娘见那公子哥看得正在兴头上,自然不能撤了歌舞,所以四下里一望,就看见捧着果盘的槿儿低眉站在角落里。因为一时也找不到其他舞姬,算计着这个丫头到底学了三年了,姿色也还不错,就赶紧把槿儿领下去装扮了,一把推上了舞台。

结果不想槿儿虽然是在一群舞姬中,却也得了那公子的亲睐,当即给了绣娘三千银票,表示要娶槿儿回去做个妾侍。绣娘虽然不大愿意,随即公子表明身份是鹿儿关守将的独子,绣娘也再没有说什么。

鹿儿关的将军过后也来看了槿儿,虽然离当年沈夫人带槿儿入关有些年头,到底觉得有三分面熟,当场对绣娘表示槿儿以后就是他将军府的人了,只是因为家中尚在孝期,还需得等两年才能娶过门,暂时养在十二楼,遂又丢下三千银子,指了个丫头,说是他们将军府的人,暂时虽养在十二楼,却是不占十二楼便宜。绣娘哪里有不愿意的,只是槿儿和夭夭两个人感情好,所以还是住在一起,却又给两个人添上些使唤丫头,这才乐呵呵想着,如今算是攀上了将军府了。

鹿儿关的守关将军也算得上是陈国王后孟家的远方亲戚,说起来这个孟氏一族倒是陈国的栋梁,连续几代嫡出都是陈国的大将军,所以好些关口上守着的也是孟家的人。鹿儿关的孟将军单名一个强字,关口守得甚好,至少他当值这些年,玉蒙草原上的部落一次也没占到便宜。孟强将军的儿子孟斯是将军一个小妾的儿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孟将军虽然姬妾一群,却唯独只有这一个儿子,连个女儿都没有。偏巧这个儿子还一眼看上了个青楼女子,虽说不是挂在牌上的姑娘,到底出身不大好,所以才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拖上两年,指不定儿子的心就淡了,人也就不用娶了。只是面上的功夫到底做得齐全。

再说斯公子自那以后,倒是常常来十二楼看望槿儿,两个人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加上绣娘有心要巴结孟家,所以伺候得也妥帖。时不时的,斯公子还把槿儿接出楼外一起游玩。

眼看着两年时间如水一般平静的过去,孟将军眼见着自己的儿子还是那么的死心塌地,幸而还是直说娶回来做个妾侍,加上两年时间,却确实觉得姑娘不错,知书达礼,性子也温柔,所以也开开心心准备了聘礼,浩浩荡荡抬到了十二楼,甚至考虑到槿儿一个孤女,想必没有什么嫁妆,也紧锣密鼓的张罗了一番抬到十二楼,好叫槿儿过门的时候,铺成十里红妆看起来也热闹些。

一切都水到渠成,眼看着好日子近了,孟家安排的裁缝也来给槿儿缝制了嫁衣,择定了过门的日子。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槿儿过门的前三天,鹿儿关突然爆发了战争,玉蒙的军队仿佛一夜之间就到了关口,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了守关将是一个措手不及,竟然一败涂地,孟强将军和斯公子更是莫名其妙的死在战乱中。鹿儿关的全城百姓都陷入慌乱中。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玉蒙的军队并没有进馆内抢掠,而是拖着孟将军父子及孟家的家眷撤回了草原。鹿儿关乱了几天,朝廷派了另外一个将军前来,却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是,对别人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对槿儿来说一切都不一样了。首先孟家一败涂地,自己本来还有三天就嫁人了,如今却落得夫家性命一条不剩,还未过门就成了寡妇。起先,槿儿却是想着不如随了斯公子去,好不好一头碰死了,还落得个好名声,却没想到十二楼里的姐妹们此时此刻没有半点取笑她,倒是轮番的前来安慰,就是绣娘也前来好生安抚了一番说是好在孟家这些聘礼嫁妆价值不少,槿儿后半辈子也算有个依靠,若是想着十二楼就还留在楼里,若是想不开,那便就近找处院子自己过活。这样慢慢的劝了,不下半年槿儿竟也转好了。处理了那些嫁妆聘礼,槿儿还是留在了十二楼,说是要报答姐妹们的恩情。只是那接客之事自己不做,反正也没有别的地方去,加上也不大放心夭夭,所以还在夭夭身边坐个丫头。绣娘当即同意了,第二天夭夭和绣娘便把槿儿叫到身边,二话不说带着槿儿穿过前院的迷阵来到了这后面真正的十二楼。自那时起,槿儿才算知道十二楼原来是这么个地方。

只是没人告诉槿儿后面的十二座楼到底是做什么的,只是叫槿儿不能把后头的事情透露到前面去。然后绣娘把前楼的事情全部交给了夭夭,便再也没在世人面前出现过。

本来槿儿以为这一生便要如绣娘一般在楼里老去,可是两个月前,突然来了一个年过六旬的老爷,自称是无为荒漠来的高人,能推演前世今生,知人所不知。起先是平民百姓先去找这老爷子推演,果然是神妙之极,譬如张家丢了的鸡在陈家田里歪了脚,李家的狗儿把王家的鸭子拖去了朱家的果林等等鸡毛蒜皮的事。尔后是些许有钱的商户员外问了些什么生意赚得了几许银子等等。直至惊动了官僚们。前些日子新来的那位鹿儿关守将着人请了老爷子前去家中做客,第二日便带了人前来十二楼提亲,说是命定的夫人就在这楼里,先生断言那姑娘天生就是要做贵妇的,定会嫁个王侯将相。关于槿儿一年前就要嫁进将军府的事情,鹿儿关的百姓没有人不知道,所以,这个姑娘便被指定了槿儿。亲事性下来之后,将军又上门来亲自看了一回,表示非常满意。然而这位将军岁满意了,槿儿却实在一点也不满意。以来,槿儿心中还是有着斯公子的,而来,新来的这个将军也是孟家的远房,却已经年过半百,看起来活脱脱的一个莽夫,那里比得上斯公子半分。但是槿儿却不得不嫁,因那孟老将军撂下了话,十日后,要么花轿把槿儿抬上门,要么就叫人砸了十二楼,把这些姐妹们全部拉倒军营里充作军妓。

槿儿想尽了一切办法,自杀,绝食一一试过一遍,无耐却被人看得紧,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好容易装作要方便,才摆脱了看守的人逃了出来,幸而就遇上了我。

这个故事委实精彩,槿儿细细的嗓音伴着夭夭时而的解释,我听得倒也痛快,之间杯中的桃花茶已经饮尽,桌子上一堆瓜子壳表示我听这回书下了些功夫。

我放下茶盏抬起头来环顾四周,槿儿眼里含着泪,却是一脸的壮烈。夭夭叹了口气却什么也没办法说。洛幸眼睛里恍然闪过几丝精光,下一瞬间却又不见了。我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此时几个人都看着我。我咂舌道:“夭夭美人儿的桃花茶和五香瓜子是个不错的搭配,只是瓜子吃多了,现下渴得很,又不愿意再糟蹋美人儿的香茶,有劳妹妹们倒碗水瀨本公子漱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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