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昶有点恍惚。
和陈絮这一场戏其实很简单,不过是两个孩子之间的互动而已。但是从镜头里看陈絮,和真切地坐在她身边,完全是两码事。
她身上真的有肥皂香;她梳起马尾之后散落下来的头发异常柔顺;她看着他的眼神那么倔强。
赵昶注意到陈絮一瞬间的失神,以为她会NG,但是她调整的速度很快,快得他怀疑自己眼花。
陈絮被叫起来之后一直紧握住拳头抵在桌角,用力得抠进肉里按出深深的痕迹。她不抬头看老师,只是咬住嘴唇,狠狠瞪他,却好像要流出泪来。
他写那些纸条的时候,心里真的忐忑起来,直到看见她笑了才觉得放心。
赵昶看着在另一边对着经纪人撒娇耍痴的女人,不断说服自己那是演戏,于清说的呢,她“走捷径走的驾轻就熟”。
《拾荒》拍摄过半,腹黑辛很满意电影目前的进展,因此给剧组放了一天假。但是当知道这一天要用来拍摄宣传海报的时候,所有人无语凝噎。
你看,这下大家都知道你腹黑了。
与此相对的是,多多和yummy闹别扭了。
事情的起因已经不可考据,只是某天晚上我回房间的时候,看见他们两个一人一猫各自占据房间一角,一个装凶狠咪咪叫,一个紧紧抓住一袋猫粮。
……看我对多多教育多么成功,这就是抓住敌人要害!
多多的犟脾气我早有领教,短时间内安抚不了。于是我先翻出一袋新的猫粮打发了饿得蔫了的yummy。
“多多?”我走到他身边,搂住他,把攥得变形了的袋子解救出来。
他抬起头,让我看他手里的另外一样东西——我被划破的照片。大概是yummy不小心,划花了照片。
“多多,没关系的,来放手。”
“妈咪。”他抱住我,把头埋在我怀里。
多多已经很不满长时间不见我,他和yummy的矛盾是个爆发点,但是他越来越没耐心,越来越沉默暴躁。本来我想趁着这次休息多陪陪他,看来也只能泡汤吃掉。
“妈咪很快就能拍完这部片子了,之后妈咪会有……”
他抬头来看我。
我知道我不能给他保证什么。
我去拍海报这天早上,多多施展了他从yummy处学来的喵星人绝招“缠”字功,出门后我忍不住检查左腿裤脚是不是比右腿的长。
“絮姐。”
“嗨!”我尴尬地笑。
最近赵昶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我怀疑他入戏太深,而且于清妹妹(请用三、二声)已经很久没来探班——X生活不和谐影响人内分泌和情绪的,是吧?
“腿不舒服?扭到了?”
他居然蹲下来要查看我的脚腕!
“没有!”我飞快地退后,“我没事。那个,电梯到了。”
然后我就后悔了,早知道要和赵昶单独呆在电梯里,我宁愿去爬楼梯啊!
“絮姐。”他站在我身后,放低的声音居然显得很是沉稳。
“哎?”我咬牙,不回头,“怎么,拍摄有问题?”
“你和我之前想的,很不一样。”
我沉默。
“我很喜欢我认识的陈絮。”
“……谢谢。”
你认识的陈絮?
《拾荒》的海报一共有两个版本。第一版是荒芜的城市边缘,一个拾荒人牵着一个孩子的背影。整个画面都是灰色的,除了那个孩子戴着的一顶红色的帽子。
第二版是我的大特写,几乎占据了海报四分之三。剩下的那四分之一是赵昶回头看过来的样子。
两张海报同样要求我坐在这里被化妆师再次蹂躏,镜子里渐渐出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扮演幼年施凰的小演员魏可同样扮演幼年施凤,这小女孩拍过很多戏,从里是可怜小白花到白血病少女都经历过,因为她睁着大眼睛看着人的时候很有盛着泪的无辜感觉。合作之后我发现,现实生活里她就是个很会看人脸色的顽皮小鬼。
“小可,等下跟着我一起走过去就好。”
“好!”她牵住我的手。
我回头的时候以为自己眼花,忍不住再次确认,于是我以为的幻觉对我微笑。
这很正常这很正常他是制片人来的。不不,他是青椒他是青椒……
怪不得今天大家这么兴奋!原来是因为有帅哥!
拍照和拍戏不一样,照片没有剧情铺垫,摄影师抓住的是瞬间,观众看到的也是瞬间。所以不管我们在镜头前表演多久,好看的、突出的、激烈的情绪和感觉是快门按下时记录的最好的东西。所以怎么带着魏可自然地做一个有内容的景象,是我需要考虑的问题。
第一版海报选址是C城废品回收站。我们选择的距离稍远,把来往的人和站点虚化成背景。
我牵着魏可从离摄影师五十米的地方向远处走。
“嘿,小可?”我弯腰捡起一个塑料瓶塞进袋子里,“作完正事才能玩?”
“我知道,捡完东西嘛。”魏可跟在我身后,不知道捡了什么,递给我。
我回头接过来,却发现是一块被挤压得变形的易拉罐。
“你看那个,看起来像不像笑脸?”
“哪里?”我蹲下来让她指给我看。
她靠过来扶住我的膝盖,在我手上比划了一下。
“哦,喔,真的……”是个笑脸?
魏可一脸“我厉害吧快来表扬我”的表情,实在太可爱,我觉得我快笑场了。
“谢谢你小可。”我扶正她的帽子,重新牵住她往前走。
“那我们说好了哦。”
“好。”我狠狠地亲她脸颊。
“OK,卡!”辛毅的声音很有穿透力,在这样空旷的地方甚至形成了回声,其实他真的没想过当个男高音什么的?
第二版海报拍摄的地方就在剧组所在酒店的楼下,选择的场景是多年之后,早已辍学做拾荒人的施凰在街上偶遇田雨,那一刻两人之间的感应。但是照片是分成两部分拍摄,再PS完成的。
我从街的一头往另一头走。感谢之前半个月的实地演习,让我能确实地明白一个拾荒人正常走路时候是怎么寻找可用的垃圾。走在人群里做到让人认不出我——穿成这样实在是太容易了——如果么有前面那一大坨架好的设备和一大坨黑压压的人的话。
不过弄得这么惨这么脏乱差的演员,实在是让人想追个星也没法儿委屈自己靠过来,所以我很诡异地成功形成了“大家绕着走”的效果。
等我出现在镜头里,摄影师抬手示意,于是我手上还捡着东西,抬起头来。
赵昶逆光站在人群里,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能感觉到他的视线。
他们就站在马路对面,可是他们距离那么远。从当初那么亲近,他们曾经每天坐在彼此身边,分享最亲密的心思,曾经躺在一张床上,曾经拥抱在最黑暗的角落,但是她从来没有许诺过天长地久。因为她知道,就在她躺在他枕边的时候——没有永远,她很快就会离开他。
那是永远无法企及的悲伤,近在咫尺,无法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