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颜很小的时候,曾跟着母亲,流落边陲小镇的妓院,尝过不少苦难。她母亲宇文四虽身怀绝技,但江湖上的仇家太多,夫婿也是在寻仇争战中死的,为保宇文门血脉,更因伤心太重,宇文四痛定思痛,隐于娼妓下九流。在那里,遇上了从前的云二,现在的燕赤霞。
那时的燕赤霞还年轻,际遇也惨,成名无望,走到这座小镇,险些饿死在金满楼外。幸而得到院内妓女的救助,用一碗米汤活了命。这碗米汤,便是云颜给他端过来的。那时云颜还没满四岁,连个大名也还没有,她的母亲只唤她为丫。
二个同为天涯沦落的人,此后相熟,相亲,到最后的生死相依。云颜从来不曾忘记,她母亲死后,是谁抱起她,小心翼翼的呵护,为她舔着心上的伤口。拉着她的小手,为她讨上一串糖葫芦,迎着风雪,一路向北,带她拜师,成为陶神师的弟子。临了,分别之际,他紧紧拥着她瘦小的身子,对她说:“别哭,等二叔回来,你要笑!”他的哽咽曾让她在以后的岁月,睡梦里最沉的记忆,支持着她不断进取,才十三岁便出师,游遍江湖,只为寻他,还他一个笑容。
这便是宇文纤然为什么要改姓换名,成为云二的理由。笑比神仙,只是因为幼小的心灵,记着生命中曾经路过的男人,那最初也是最纯洁美好的希望,这才有了笑比神仙。
“二叔,很久很久以前,你对我说,要我笑,你会说我笑的很好,很美,和着二婶婶,将来送我出嫁,这些愿望,我至今记得。你难道忘了么?”云颜回首往事,往事如烟,随风飘摇,转眼之间,竟就到了这刻,最亲的人,变成了怨鬼,彼此性命相搏。她真的不想,握着手上的圆月弯刀,从此小楼,可还要听一夜的春雨?
燕赤霞不男不女的声音夹杂混乱,血红的眼睛内,射出了残暴的凶光。,嘶嘶的说:“……可笑……人世间的感情,真是可笑!……云二,你便从了我,我来给你一个不同的二叔……”乘着云颜愁思百转,忽地向前,张口尖啸,一把掐住了云颜的脖子,殿内的怨气顿时大增,一边的宁采臣和知秋一叶瞧得肝胆欲裂,绝望之中,宁采臣拼尽全力,突地大叫:“不要伤她!”纵身扑上,展臂狂扫,一股灵力倾泄而出。与此同时,他一口鲜血,喷射洒落,全身袍服为怨气蚕食,斑斑点点,腐蚀了无数的黑洞。
知秋一叶挣得目中充血,却仍是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瞧着,在心内暗呼:奇哉怪也,宁采臣的灵力,爆发出来,竟有这么强!
云颜被掐,却并不慌张,冲着宁采臣一笑,“哥哥,你这么为小妹拼命,让小妹如何还报?要不,我嫁了你,怎样?”说到个嫁字,她向他眨了眨眼,模样儿好生调皮娇俏。
燕赤霞呆了呆,右手掐着她,左手回转,手臂暴长,又掐住了宁采臣,将他挡在一尺开外,瞪着血红的眼睛说:“你笑什么?云二,你已为我所制,还想着嫁男人,是不是吓糊涂了!”
云颜微微笑着,在燕赤霞的死掐中,若无其事,“二叔的身子,你还不会使用,这是你最大的失误,你要操控,不应当侵入他的身子。”她说着,慢慢抬右手,右手上的圆月弯刀在鞘内长鸣,铮的一声,弹出了少许,寒光一闪,耀迷了燕赤霞的眼,让他下意识的闭了闭,只不过眨了下眼,等他醒悟过来,他的眼睛内竟流出了鲜血,顺着脸颊,蜿延而下。怎么回事?他想。然后,便是惊天动地的一声尖啸,满殿内的怨气从殿内迸发,四面八方,从破洞中逃逸而出。
云颜左手伸出,一推一送,刀入鞘,影翻飞,燕赤霞放开了掐人的手,一个身子朝后撞,直入宁采臣前胸,撞得宁采臣大步后退,一只手抱住了燕赤霞,另一只抬起来,便要在他后脑击上一掌,谁知抱着的身子绵软温和,不象个死人,心念一转中,耳边听云颜喝道:“别伤他,这是我二叔的身子。”那一掌就此硬生生停滞,没有击下。他抬头,望向前方,云颜的身前,除了燕赤霞,还有一个人影,站在了中间。漆黑的衣袍笼罩,竟是燕赤霞心中的鬼,弹现了出来。
那鬼影现身后,说道:“好快的刀,好聪明的设计,你是怎么分开我们的?”
云颜笑了笑,“很简单,我二叔的内心,不可以夹杂别的人,你要只是一个阿衡,那也罢了,你却连元真的灵魂也化了去,这许多魂,怎能统一在一个人身上,我稍加引导,以情触景,我二叔果然便受刺激,赶了你们出来。”短短几句话儿,却就道明了理由,适才的感情流露,只是说给亲人听的,燕赤霞再怎么疯,怎么混乱,但人内心中的美好,岂是全忘得了的?只要稍加撩拨,立刻就会清醒。燕赤霞身为剑仙,脑子只要醒得片刻,体内便住不得鬼,马上被他排出,将黑山老妖与他分开。
明白了这些道理,那鬼影黑色的脸上,空洞的眼睛眨了眨,“原来如此,你方才故意示弱,说那些以往的记忆,是吃准了他没有忘了。”说完,嘶嘶乱响中,那鬼泄了气,灵力四散中,由头至脚一分为二,化成丝丝黑烟,却是早已中了一刀。小楼一夜听春雨,只出了半寸,就已足够斩鬼。
宁采臣扶着燕赤霞,说道:“云二侠,得手了么?”言语之内,竟有些不敢相信。
知秋一叶擦着汗,“好厉害的刀法,真是快的很。”才说完,浑身一冷,四散的怨气又凝结了起来,不由心下一怔,“啊,不对!”
云颜眉头微耸,“不好,哥哥,知秋,小心。”纤手挥舞,杀气腾飞间纵身上前,绕着三人转了一转,停了下来,归鞘的圆月弯刀横在胸前,扫视着大殿。月光之下,昏暗的殿内,遍布着阴影,让人瞧不透,摸不明,到底还有多少末知的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