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失眠,这是陈逸重生后渡过的第一个晚上,辗转难眠。
睡不着的时候他便自行出门到屋顶上。
星辰依旧在,可惜换了人间。想起前世种种便觉得哀凉。
到天快凉的时候才回屋睡着,朦胧间被吵闹声惊醒。
陈逸边穿衣服边走出房间,院中只有二女并不见李琦,二女手中各执棍棒,如临大敌望着院门。
莫非何胖子清早杀上门来?
“你哥呢?”陈逸望眼卉儿。
卉儿脸色煞白,见陈逸像抓住救命稻草,颤颤巍巍说:“大哥去早市买米,未归。”
“啪!啪!啪!”门又被拍了几下。
“请问阮公子是否在府上?”
陆掌柜。
陈逸松口气,打开门,门前陆掌柜带了几个随从。都是男子,并未见小凤仙身影。
“阮公子,又见面了。”陆掌柜堆笑,作揖。
陈逸回头望了眼院子伫立二女,请陆掌柜到一边,低声道:“在下昨日才搬家,何以这么快找上门?”
陆掌柜惭愧一笑:“阮公子昨日出门便差人跟着,阮公子跟何金官的过节在下早有耳闻,不会泄漏阮公子行藏。”
陈逸看着陆掌柜一脸满含深意的笑,心说还敢威胁我。
冷冷一笑:“陆掌柜这是来找在下编戏?”
“正是。”陆掌柜再行揖礼,露出为难神色,“昨日阮公子走后,凤小姐连夜作新戏,可……阮公子唱调独特,即便能写出词,也模仿不出曲调。”
陈逸早就料到他有此一说,任何技法想开宗立派谈何容易。京戏集后世南北诸多大戏流派之所长,集大成,区区戏曲雏形的南戏难以望其项背。
陈逸撇嘴一笑:“戏可以写,但有条件。”
陆掌柜大喜:“银钱上自不会亏待阮公子。”
“多少?”
陆掌柜一愣,没想到姓阮的会这么直接,考虑片刻道:“五两银子一出如何?”
陈逸不耐烦道:“听闻凤小姐是位才女,作戏很有天赋,在下很忙。不送。”
眼见陈逸要往门里走,陆掌柜心说这姓阮的还真是贪心,五两银子一出已经是戏行最高行价。
“留步,阮公子不妨自行开价。”
陈逸闻言回身:“不要现银,要提成,在下写出的戏,演出得来银钱,分两成给我。”
陆掌柜大惊:“阮公子莫要欺人太甚,如此岂不是要分出汉一楼两成干股?”
“陆掌柜算错了,在下只要求两成红利,汉一楼该属谁还属谁,经营不下去要卖楼与我无干。陆掌柜若是不愿意或是有麻烦就当作罢,回头我去找蝶夫人说,改为找什么汉二楼汉三楼来唱这出戏。”
陈逸语锋逼人,也是因恼怒先前陆掌柜拿何胖子的事相威胁。
陆掌柜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叹口气道:“也罢,公子若是能以新戏来救得汉一楼,两成红利就两成。”
陈逸回到院里,发现无心和卉儿依旧站在院中,棍棒拐地,面色凝重望着远去一行人。
“那些人是谁?”无心面色难得详和。
“来送钱的。”陈逸一脸淡淡然,“一会李琦回来,让他找我,哦,他知道我在哪。”
无心眉毛一挑:“要赌押上你自己,从此眼不见心为静!”
陈逸望着她背影,暗自懊恼,原本还想给她写封休书,既然她如此看自己不过眼,还就不能趁她心意,跟她赖上了。
但以防何胖子猝不及防杀上门,陈逸还是在离开之前进屋写好休书,毛笔用来不太习惯,字迹潦草还有很多是简体字。藏在箱底,不到万不得已不打算拿出来。
……………………
汉一楼。
陈逸踟躇不止,小凤仙的目光随他身体来回摆动,笔上的墨干了几回,又润了几回,可翩翩这阮大少只是来回踱步。
“既然阮公子不通文墨要凤仙代笔,总要说点什么方能记下。如此不言,难道这出戏公子一句都没想好?”
陈逸停下脚步望着小凤仙:“敢问凤小姐平日写一出戏需多久?”
小凤仙放下笔:“一两折,不经细琢要三五日工夫。”
“加上排戏呢?”
小凤仙目光转的暗淡:“月余。阮公子之意,事情仓促不能在两日内写好?”
陈逸望着小凤仙急切目光,微微摇头:“也不难,既是在下家乡的小调,不过抄一曲适合的罢了。唉!”
陈逸叹口气,继续摇头。
“公子还有何难处?”小凤仙急问。
陈逸喃喃而语:“只是一时不知抄哪出好!”
有时候他说实话反而让人觉得他故作清高。
小凤仙没好气白他一眼,以为这是在拿她消遣。
昨日不知他身份时倒觉得他是个谦谦君子,但自从晓得他是阮大少后便看他处处像个登徒浪子。不否认他昨日那出戏有鬼斧神工之妙,可他自己都毫不掩饰承认那是抄的,无耻。
无耻归无耻,可偏偏蝶夫人看中他的戏。
有了他的戏,汉一楼才有营运下去的希望。
“啊,有了!”陈逸突然兴奋大叫。
小凤仙一喜:“阮公子可是想好写哪一出?”
“嗯。”陈逸郑重点头,“既演给一位带兵将领看,就写军旅题材,昨日是蔡二郎洞房花烛享尽齐人之福,今日就写……蔡二郎投军报国吧!”
小凤仙提起笔转而放下,再白他一眼:“蔡二郎一介文人,如何投军报国?”
陈逸板起脸,神色添几分郑重:“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文人?国破家亡,投笔从戎者比比皆是,这个蔡二郎,当几年文官,然后遇上外夷侵犯中原,毅然投军……嗯嗯,那个……凤小姐,你真的姓凤?”
小凤仙细细琢磨他那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后面近乎瞎掰之语未加留意,没曾想到最后他竟郑重其事问起她姓氏来了。
不正经!
小凤仙头转到一旁,不加理会。
小凤仙爱理不理的模样,反而让陈逸觉得达到预期效果,扮演好一个角色,就要揣摩他一言一行,说话做事要符合人物个性。若引人怀疑,连他再世为人最基本的身份也会失去。
“到底带着夫人上阵好呢,还是不带夫人好呢?带着夫人……有了!改一出,我们不写蔡二郎投军,写一位历史人物。”
“谁?”
陈逸转而吟一句:“百二秦关终属楚,三千越甲可吞吴。”
小凤仙重新提起兴致:“越王勾践?”
陈逸摇头。
“汉高祖刘邦?”
陈逸再摇头道:“明明是要写楚霸王,关汉高祖鸟事?”
小凤仙叹道:“自古成者王侯败者为寇,楚霸王兵败乌江,有何可写?”
陈逸没料到小凤仙有此反应。
“那个……项羽好歹也是打仗带个美女,英雄美人嘛。”
小凤仙怕陈逸不懂,特地解释一番,宋高祖篡的是后周皇位,整个北宋沿袭下来的观点是“太祖伐无道顺天命”,抑楚扬汉是舆论主流,只有少数文人敢于逆舆论褒扬项羽。
陈逸气恼不过坐回座位,一拍大腿:“这一出还非写不可了,就定名《霸王别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