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子听他说话,打眼向莫安之手上看去。一见之下,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真背,刚刚只顾看戏,忘了把这东西藏起来了。
莫安之手上拿着的,是一块白纱面罩。这是她那日被福伯惊悚后,突然生出的主意。
一看福伯那张纵横交错的脸,就知道老人家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不管他是不是过去式卫若子所以为的那个人,总归这张脸背后一定有个精采的故事,这是不会错的。要知道她以前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听老人们讲古啦,想想她刚来这世界,孤零零的不说,还不能说话,还被人各种监视着半点事儿也做不了,这得多无聊啊。她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不是?
大家同是哑巴,多交流交流总不是坏事。
但那天福伯把她吓了个够呛,相信福伯被自己吓得也不轻。自己若想从他身上掏出点什么,好歹也要意思意思一下嘛。所以那日香琴拿出针线女红给她做时,她就生出了给福伯做个遮脸口罩的心思。
卫若子用轻薄的白纱,缝了个颇为趣致搞怪的胡子面罩。系带子的前端,剪了个肯德基爷爷式的一字胡,再往下,就是呈鱼鳞状层层叠叠的小圆片白纱,覆在面上便像是浓密的络腮胡子,恰到好处地遮住了福伯脸上恐怖纵横的刀疤,又能将眼睛鼻孔露出来,不显窒息难受。最重要的是,福伯若能将这个卡通范的面罩带在脸上,绝对是个慈祥又可爱的圣诞老公公。别说绝不会再让人见他如见厉鬼一般,避之唯恐不及。便是小孩儿见着他,也能与他生出亲近之意来。
又有谁会不喜欢圣诞老人的呢?
莫安之不认识圣诞老人,自然想象不出这件手工作品的用途。卫若子开始还有点做贼心虚,然后突然想起,笨啊,自己就是一哑巴,难不成还怕这丫严刑拷打不成?想通此节,她心中涌起一股小得意,然后这得意便很肆无忌惮地漫了到她脸上,眼睛眯缝着,笑嘻嘻地看着莫安之,心中暗道:想知道这是什么呀?问我啊?问我啊?嘿,真可惜,咱是哑巴。
莫安之瞟了一眼得意的卫若子,目光闪烁了几下,却将手中面具放回原处,淡淡地说道:“好些日子没做女红了罢?娘子的手艺似乎退步了不少。”
卫若子默默低头:好像你丫对女工技艺了解多少似的。你丫根本就是一大尾巴儿狼!
趁着这几日莫安之对卫若子的关注比前些日子松泛了些,卫若子很是小心地对府内环境做了好一番侦测。终于,在莫安之上朝后的某一天下午,卫若子爬上了那棵觊觎已久的歪脖子老树。
卫若子脚下这颗歪脖子老树,是整个院子里,靠临街院墙最近,且最高的一棵树了。这可是她带着香琴在自家花园子里转悠了很多天后,好不容易才看中的。
别看这树模样长得不怎么样,叶子没几片,枝干却是虬盘纠结,还尽往一边歪。不过——它够高啊。站在树顶一根虬缠而出的横枝上,卫若子正好就能看到墙外的风景。她单手举起,吊扯着头顶上的一根细枝,脚下踩在横枝上。一面伸长脖子努力往院外瞅着,一面还在暗自叹惜:可惜了的,这横枝要是能再往前长个一米左右,说不定她就能踩着这树枝儿,翻过墙头,溜之乎也啦。
墙外是一条侧巷,因为是连接两条主街的通道,所以巷子里虽说不上热闹,却也并不冷清。时不时会有行人穿过,一些在主街上没有门脸儿,又找不着好位置的小摊贩们,便在这侧巷里做起了挨近的几座大宅子侧门里的生意。横巷里四处摆着吃食和小玩意儿,卖糖人儿的,摆面摊儿的,做煎饼果子的……
居然还有个算命仙儿,这算命仙儿居然还是个小伙儿,这小伙儿居然还有点小帅……咦?仔细看……不对,不是小帅,是大帅,特帅,真TM帅……眉粗而不厉,眼眸清亮却不摄人,鼻梁丰隆挺直不张不钩,嘴唇略薄但唇形好看,嘴角微微翘着,却翘出了这人一身的懒散气来。如果不是他旁边还杵着一根写着“铁口神断”的布幌子,谁会将他想成一个仙风道骨的算命先生?嗯,看他这叉手靠墙的随意样子,倒十足像个躺村口晒谷场上晒太阳的懒汉子……嗯,就算是懒汉子,那也是个超级帅的懒汉子。
不对,懒汉子好像在看她……这丫居然还在冲她笑……没错,你看他嘴都咧开了,还露出一口亮白整齐的牙齿……牙口这么好,这年头难不成还有高露洁?
卫若子正准备回他一个露八颗牙齿的标准版笑脸,突然——
“你在上面做甚么?”
卫若子先是一惊,再紧跟着心中又是一慌,然后很快意识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的主人是谁,下意识地就想往下哧溜。情急之下,却忘了她现在正在玩着高空走单杠的危险游戏呢,脚底下可是能随便乱动的?
毫不意外地,脚下一个踩空,手上不由自主地一松,卫若子伴着自己的尖叫声开始了自由落体运动。在掉下树的那一个瞬间,她居然还看到院外那个懒散的算命仙儿,冲她笑得那叫一个幸灾乐祸。
好在害她掉下树的罪魁祸首伸手伸得挺快,没让她屁股着地,稳稳地将她给接住了。
她就搞不明白了,为毛每次她只要搞出一点点稍稍出格的状况,这尊黑神都能好巧不巧地撞个正着?要不是她早已经弄清楚如今这个所谓的大周朝,也就与她原来那个时空宋初时期的发展水平相差无几,她真要怀疑这丫是不是在她身上装了什么全球定位追踪仪之类的高科技玩意儿,全天二十四小时对她远程监控着。
卫若子姿势暧昧地躺在莫安之的双手之间,仰面正看见这丫冷着脸皱着眉,寒着一双眸子,似乎要在她脸上看出一株异样的花朵来。
“香琴在哪里?你是怎么上去的?”
怎么上去的?难道过去式卫若子不会爬树?
卫若子垂下眼皮,做乖巧鹌鹑状。哑巴真好,反正问话那人问的时候就没想过她能答,所以她连装都不用装,完全不用为自己的出格举动做任何解释。哈,叫你丫把咱毒哑。
卫若子沉默得理直气壮。
“啪!”莫安之毫无预警地两手一松,卫若子继续自由落体。屁股还是没有逃过大劫,这一下摔得很不客气。
可怜的小屁股上次挨了板子后,才刚消了肿呢,这会儿又开花了。卫若子疼得龇牙咧嘴,索性赖在地上,抬着头愤愤地看着莫安之:这丫是故意把她摔地上的。
莫安之承认:“你既然会爬,自然不怕摔。”
这话仔细一想,倒是有那么些道理。卫若子上辈子学爬树,屁股没少开花。但那时候年纪小啊,重量和体积完全不对等嘛,哪能有现在这么疼?
而且,自己摔下来跟被别人扔地上,那也完全是两码子事。
卫若子惹不起眼前这尊黑神,只得揉着屁股自己爬起来,苦着脸拍身上的泥。这卫家的姐妹也真是有意思,就说她三姐卫若水吧,一天到晚有事没事,就喜欢穿得红艳艳的到处招摇,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性如烈火一般。而这倒霉的卫若子呢,衣橱里全是素色衣裳,且大部份都是白色,没一件鲜色点儿的。虽然说女要俏一身孝是不错,但这……多不经脏啊。
唉,等下香琴见着自己屁股上两跎屎黄色,还不知道要对她进行怎样的疲劳轰炸呢……
正想着香琴,这丫头的声音就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小姐,奴婢挑了一下,就这件羽毛缎斗篷稍稍薄一点,快点披上罢。这天气虽然说快入夏啦,你这身子可是经不得风的……啊?少爷!”
香琴手里托着一件皂白挑金的斗篷,正一路絮叨着迎了上来,没想到却迎头撞上莫安之。小丫头立马从一个勤快欢脱的小忠犬,化身成个畏畏缩缩的受惊小白兔,嗫嚅着福了一福,道:“刚刚陪小姐在园子里散步,走到这处,小姐觉着有点冷,奴婢便去给小姐拿斗篷去啦。”
莫安之看了卫若子一眼,对香琴说:“看样子,你的小姐不仅仅有点冷,怕是还有点累。扶她进屋里歇着去罢。”说罢,罕见地没有陪着卫若子继续秀恩爱,甩甩袖子,转身走了。
香琴一面帮卫若子将斗篷披上,一面急火火地问:“这是怎么了?小姐?少爷脸色难看得很,你们这是在斗气?”
卫若子摸了摸火辣辣的屁股,默默地低头往前走。她会告诉这丫头自己刚刚从树上掉下来没摔着,结果被她的少爷摔了个屁股开花吗?她若真那么没脑子把实情表演给香琴看,那她接下来的几天,就别想安安静静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