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已是在二楼卧房的大床之上。初睁开眼时,还有些些的迷瞪。然后便觉手上一紧,才发觉右手正被一只干燥温热的大手包在掌中握着。跟着便听到莫安之有些干涩的声音在轻声问她:“醒了?”
卫若子眨了眨眼,本想起身,却觉头重如山,身子虚得根本动不了半分。
莫安之倾身凑了过来,在她眼前低声道:“莫乱动,头上还缠着绷带呢。苏颜膏虽妙,但也得包上十来日才能见效。乖乖在床上躺着,别乱想。”
卫若子转了转眼珠,正准备张口示意,结果却发现这次这个大头包得果然很彻底,竟是连她的嘴巴也给包在了里头,整个一个脑袋被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了。
她只能忧伤地看着莫安之。
莫安之微笑说道:“放心罢,过程很顺利,中间没出甚么差池。再换三次药,便不用裹得这般严实了。”
卫若子继续忧伤地看着他。
莫安之迎着她的目光,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背,柔声道:“莫要想太多,先安心养两天。我知道你性子燥,定是不耐烦在床上多躺的。回头我让人将书房整一下,陪你去那里将养。书房挨着园子,屋子也通透,到时候写字画画看书算帐,随你高兴,也容易打发时日。”
麻醉的药效显然早已褪尽,包裹着的头颅里传来一阵一阵的抽痛,伴着这一阵一阵的抽痛,昏迷之前与陈七谈话的内容,也一点一点地重新跑回到了脑子里。卫若子脸上唯一袒露在外的那双眸子,也变得渐渐清明起来。
她微微移了移沉重的头颅,定睛看向莫安之。眼前的男人面色苍白,看起来有些消瘦,神态微显憔悴。不过正是这些许的憔悴,倒将他那张原本俊逸无比的脸,衬得愈发地清隽脱尘了。
虽说在陈七老爷子看来,眼前这张面孔远远及不上他原本天生那张那般完美,但即便是搁在她眼前的这张脸也,也仍是帅得让她不忍直视啊……
心中轻轻叹了叹,卫若子从恍惚中挣回了神,发觉莫安之还紧攥着自己的手,没有半分放松。她脑中闪过自己最后与陈七达成的共识,不由心头微颤,身子下意识地往床里头缩了缩,将手抽了回去。
莫安之身子明显僵滞了一下,眉宇间掠过一丝失落。他抬手帮她理了理被褥,静了片刻,方才又道:“前日递了折子,向皇上告了假。时近年关,要紧的政务倒也不急在一时,皇上体恤,便允了我。娘子大可宽心养伤,这段时日,为夫定会时刻陪在娘子左右,悉心照看,绝不会离开娘子半步。”这声音听着有些沉,有些闷,嘶哑中不经意地带出了几分疲惫。
卫若子只觉心中一沉:寸步不离守侯在侧?这是要变本加厉大秀恩爱的节奏啊!可问题是,她这里将将才改了主意,决定把原本将方含轩同学出卖给莫老板的计划拍死在了腹中;她才刚转了念头,还打算要跟那位第一反派方公子携手同谋,要跟他好好合计合计一番“谋杀亲夫”的大计来着……尼玛眼前这位“亲夫”同志刚刚说的是啥?不离左右亲伺羹汤?要不要那么情深不弃啊?他要是亲伺左右寸步不离,那她还“谋杀”个屁的“亲夫”啊?这叫她还怎么跟人家“谋”啊?
脸上一抽一抽地痛得不行,心中更是一片灰败。卫若子只觉整个人越发地乏惫难耐起来。既是张不了口,她索性便闭了眼睛,再也提不起兴致与“亲夫”大人继续玩儿互猜心思的游戏了。
莫安之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定定地看着佯睡的她,再没有说话。
……
……
以后的日子证明,莫安之说要时刻陪在卫若子身侧,寸步不离,这话倒是实在得半点儿折扣都没打。自那之后,卫若子的视线范围之内,就再没逃开过这个身影这张脸。有时候从恶梦中惊醒,深夜之中倏然之间睁开眼看到的,也是莫安之这张模糊的俊脸……准确地说起来,卫若子觉得即便是在睡梦之中,晃在她眼睛里头的,都还是这丫这张阴魂不散的脸。
过了没几日,又换了几次药,脑袋果然不再包得像个裹紧的粽子一般了。莫安之依言将她挪换到了近花园荷花池畔的那间书房,并完全把他自己当成了卫若子的随身移动探头,大有不守到他家这位倒霉娘子脸面大好绝不放松的架势。
杜沛然也时常会来书房查探卫若子脸上的愈合情况,顺便在身周没有旁人时,感叹感叹某位老爷子鬼斧神工的修复技术。然后再每天雷打不动地打发香琴送来他杜神医为莫夫人量身定配的补药,叮嘱香琴小丫头务必盯着她家小姐确确实实地将汤药吞喝到了肚子里,才敢放心撤走。
卫若子当然知道这补药补的是什么。杜神医曾说过,以原版这具躯壳的身体素质,落了胎还想不叫人察觉,那就得可着劲儿拿补药撑着,不然还真不容易蒙混过去。
只是通常这种时候,要避开身边那尊秀恩爱的莫夫君,难度未免有些过大。卫若子初初还有几分忐忑:毕竟这丫同样师出神机门,于医道药理上的造诣,据说并不逊色于他那位神棍师兄。这丫要是哪天突然跟她说:娘子这是刚落了胎不久罢?真是太不小心啦!要知道为夫我其实早就顺着这股药渣子味儿闻出来啦……卫若子真相信这丫能有那本事。
所以卫若子不仅时刻小心注意着,不给丝毫机会,让夫君大人为娘子把手探脉,更是将送上门的每一碗补药,都喝得异常地积极,无比地配合。通常是香琴端着盘子还没跨进门,莫夫人就已经抢上前去,夺了药碗,仰头直灌,一口吞下……连磕巴都不带打一个的。
然后她再一边抹着嘴角,一边冲着边上那位还没来得及反应的莫夫君,拉开一个无比讨好的乖巧微笑,很是小意温驯的那种。
果然,莫夫君对自家娘子的乖驯配合,非常满意。
又过了没多少日子,换药的次数渐次拉长了。卫若子脸上初始的阵痛抽痛胀痛,渐渐消停了不少,开始转变成各种莫名难耐的痒。那些痒由皮肉里滋生,渐次爬满了她整个脸庞,然后在不知不觉中悄悄蔓延、发酵,最后终于在某一天彻底地钻进了她的神经。这些神经牵动着她的双手,无时无刻不想扯开面上的纱布,痛痛快快地往脸上肆意抓挠一番才好。
只是每每临到这种时刻,每每她这里才将将起个“挠痒”的念头,莫安之那里便总能在第一时间,以她完全想象不到的角度和方位,迅疾无比地出手,制住她蠢蠢难摁的双爪。
“痒是好事,这说明疮口正在收敛生肌,活肤驻颜。忍过这一段,便好了。”初初时,他会这样温言劝慰她。
但往往过不得多久,便成了咬牙切齿:“你就不能稍稍自制些?这脑袋上顶着的,可是你自个的脸!我可告诉你,别想趁着我不注意,便去脸上乱挠挠,你是想变回之前的大花脸么?”
再没过多久,便成了彻底的气急败坏:“卫若子,给我管好你的爪子。你以为你闭着眼睛,我便看不到你手上的小动作了吗?你这是在哄我呢还是在哄你自己呢?”
卫若子很委屈:哥哥!你以为人家想啊!姐姐这都已经掩耳盗铃了,你就不能稍稍配合一下么?做做样子装看不见放个水会死啊?人这不是实在耐不住么?抓心挠肺啊懂不懂?敢情不是你脸上痒诶!
这种委屈发自肺腑。所以每每这种时候,她就会忍不住地将它们毫不遮掩地摆到显眼处,可怜巴巴地瞅着面前佯装恼怒,实则“情深不舍”的夫君同志,死命地眨巴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眸子,无比卖力地配合着卖着萌装着无辜。
莫安之便往往只能哭笑不得地将她拖到自己怀中。然后再用无比夸张的温柔手势,帮她揭开脸上的纱带,用指腹在她脸上新生的肌肤间揉压按摩。随着他指尖的掠过,卫若子便很明显地感觉到,原本遍布在自己面颊之上的奇痒难耐,竟是缓缓变得轻淡舒缓了许多。
这丫居然还有这种功能!这个发现让卫若子很是惊喜。依照她的脾气,既有这种意外发现,哪里还有不连本带利物尽其用的道理的?所以,初始时卫若子手上的不老实,倒确确实实是因为伤口愈合时的奇痒难耐所引发的情不自禁所至,但之后莫夫人那双爪子毫不停歇的“抓挠动作”,便显然多了许多刻意的成分。
想是两人这一番的夫妻情深表演得太过投入默契的缘故,围观着此情此景的一众婆子丫鬟们,便个个忍不住掩嘴窃笑,感概欣羡之余,更是免不了又要去私底下为小莫大人早已声名在外的“疼老婆”的美誉,再去添添油加加醋。
至于香琴小朋友,那就更不用说了。这丫头不只一次地趁着莫安之在屏风前头忙公务的空当,凑到卫若子面前,扬着一脸的明媚娇笑,冲着卫若子欣慰道:“小姐,少爷到底还是疼着你护着你舍不得你。您瞧瞧,自从杜先生开始给您治脸,少爷根本连那苏贱人是哪一号人物都想不起来了,更甭说路过了去瞅那小院一眼,那也都想不起了。少爷现在啊,满心满肺里,只有小姐您一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