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没有心?莫安之,你问问你自己,你有没有资格来问我这个?”卫若子盯着他,一双眸子黑深黑深地,瞳仁中映照出的人像,却像是要破碎了一般。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不让自己的双唇颤抖。她慢慢张口,说道:“莫安之,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你有没有脸在这里跟我说这些话?”
“我可以不计较你毒哑了这具身体,不计较你试我探我,将我当成试雷的引子往必死的杀局里扔。我也可以不计较你绑着我强逼着我去看那出精彩的凌迟大戏。是,你仇深似海,你恨比天高,你背负太多,你责任太重,你对我所做的所有的那些,都有你的不得已不得不。这些我都能理解,真的。我理解。我甚至可以叫自己不去计较那些。”
“可是,我不跟你计较,你怎么还有脸来跟我计较?那年京郊,你表面上对我放了手,转过头却叫杜沛然在我身上放上你神机门的香囊,无论我走到哪里,你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杜沛然前脚被我甩开,你后脚就戴着人皮面具跟到了我身边,重换了一张面孔来赢取我的信任。你这是为了什么?”
卫若子挺着身子,冷冷盯着面前这个男人,唇形开合得不急不徐,无声,却有力:“放心不下我?舍不得我?因为对我动了情,所以断藕还想连丝?”
“狗屁!”卫若子忍不住冷笑出声:“你怕的是,你特意放出去的饵,若是没人跟着,独自乱走,再要脱了你们的掌控,便可真就白浪费了这大好的一颗棋子儿了。”
“别跟我说京郊林外你替我挡的那一箭。”卫若子冷笑连连:“当真是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了么?还是因为,怕我这个难得的异世之魂就此湮灭,再让你失了我这颗天降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却偏偏足以引出皇帝那条大腹黑蛇来的棋子呢?若我那时死了,你之前利用乾坤境布的那些迷雾,好不容易勾搭起的皇帝的那一点点小注意,岂不全成了白费工夫?所以当时你莫安之危急当中别无选择,只能豁出命去赌上一把抢个机会,不是吗?”
卫若子早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道道:从她换魂而来那时起,莫安之对卫新元的意图便一直是保留观望。直到他查实卫新元当年指证公孙翼谋逆的举动,确是别有用意另有苦衷。知道自己恨错了人搞错了对象,丫立时便将他仇恨的枪口,偷偷对准了皇帝。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再恨错人。不过以莫安之的城府,曾经花耗经年在卫新元身上所犯过的错误,又怎会轻易在皇帝那里重犯一遍?所以自那时起,他便借着卫新元为他在朝前掩护的便利,将错就错,步步为营,却是将他自己隐藏得更深了。
这丫一边在皇帝面前扮着忠犬,一边拿着他妈当年给他留下的乾坤镜故布疑阵,大做文章。他先是将乾坤镜借方家之手示于皇帝,用杜沛然神机之徒的身份,向世人证实乾坤镜之说并非空穴来风。底下里却使人蛊惑太子,让他相信乾坤镜真有四皇子附身,引阴兵入世的神通。
然后太子脑子一热,乖乖入套,顺利地被丫算进了禁闭室。
关键是,自此之后,莫安之便确认了皇帝对乾坤镜,非同一般的热情。从那开始,他就借着乾坤镜,在一步一步地试探着皇帝的反应,一点一点挖掘着那些被皇帝深埋了的人和事。
卫若子张唇开合,无声又道:“你故意将乾坤镜跟四皇子当年的事迹拉杂在一起牵强附会,将乾坤镜的故事渲染得越离奇越神通,那么只要是跟当年四皇子与你娘有关的人和势力,自然会对它大感兴趣。由于有我的穿越换魂,你发现皇帝不仅对乾坤镜有兴趣,对能引起乾坤镜异动的我,似乎更有兴趣。你故意将乾坤镜放在我身上,让我这个异世之魂带着它满世界乱跑,是因为什么?你不会说你真个是为了让它来给我镇魂守魄用的罢?”
“莫安之,你问问你自己,当初你故意将乾坤镜放在我身上,是不是想用我这异世之魂,将那些隐藏在最底下的,你感兴趣的,你可能的朋友或敌人们,借我这条饵,勾搭着他们一点一点地浮到水面上来,勾搭着他们一点一点地在你面前显出原型,露出本意,为你所用,供你防范?”
“为了骗过皇帝,为了引开皇帝对你的戒心,你不惜将我玩弄于股掌。可着劲儿搓圆了揉胖了拉长了压扁了,想怎样摆弄怎样摆弄。你自导自演了这一切,无比敬业无比嗨森,那皇帝老儿想必在一旁看得也很是尽情尽兴。皆大欢喜!不是吗?”
“既然所有的路都是你一早就布置好了的,那你这会儿在我面前装的又是哪门子的多情种子?”
卫若子的脸上从头到尾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两片薄唇一张一合,动得并不是特别急速。一个字一个字,一句话一句话,虽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虽然没有语调的起伏顿挫,但她嘴型之上的每一个字都清楚无比无一遗漏地印入了莫安之眼中,由眼入心。这些言语如一根一根的尖刺,因为入耳无声,所以才更加痛得无以言表。
莫安之静了许久,将眼前的女人看了许久,未了才涩声说道:“在渝洲城时,我还以为我终能抓住你一片心角。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在骗自己。”
“不要跟我提什么渝洲城。”卫若子终于再也忍不住,怒极而笑,嘴里发出两声怪异的笑声,张唇说道:“你是说孙五么?你是说我该知他信他爱他?我凭什么?我凭什么知他信他爱他?因为孙五说他心悦我,所以我便该信他?还是因为我睡了他,所以我便该信他?他甚至连脸上那块遮羞的皮都不敢在我面前揭下,我又凭甚么要对他掏心掏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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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处被一口郁气梗得难受,卫若子强撑着睁大着眼看着莫安之,用力地张合着双唇:“是,我是个没心的。但这颗心是被谁掏了走了,你比谁都清楚。”
莫安之紧紧盯着对面女人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第一次写满了真实的激动和愤怒。他紧着声线,慢慢地问道:“卫若子,你问问你自己,我对你是不是真的除了算计和利用,再无其它?我一次一次地恳请你信我,哪怕只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你选择信我……”
卫若子冷笑了一声,仰起脸看着莫安之,张口道:“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起,你莫安之便告诉我,这TM就是一场戏,你在演,而我,演也得演,不演,也得陪着你跟你一起演。但现在,这又算TM怎么一回事?您这是在嫌咱演技不够?还是嫌咱入戏不深?您是不是觉着咱们光只互飙演技还不够过瘾,咱们还得押上感情一起,才能玩得尽兴?”
莫安之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僵直的背脊撑着他全身的重量,心中一阵一阵地发空。他紧抿着唇,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但卫若子不愿意继续沉默。她已经沉默得够了。既是已经撕破了脸,那么现在她无声的控诉,才是她最有力的武器。虽不能杀人,但能伤心。
她嘴角高高地挑起,再一次肆意地将她的嘲讽和冷漠摆到了他面前:“莫安之,你来告诉我,咱们俩现在,究竟谁入了戏,谁没入戏,你可分得清楚?你我肚中那颗心,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你和我,甚时在戏中?甚时在戏外?你莫安之一向恩怨分明,你来告诉我,你来帮我分分。”
看着对面的男人一动不动,像是一具凝固了的蜡像一般摆在面前,脸色青得发黑。卫若子嘴角挑得更高了,脸上的嘲讽显得更加地肆无忌惮起来。她继续冷笑:“别TM跟我说什么戏假成真。咱们俩再怎么入戏太深,只怕十分的真里也得掺杂个七八分的假。”她停了一停,脸上迅疾地闪过一丝苦笑,唇动无声,“莫安之,真和假,咱们俩个早已是,傻傻分不清了。”
莫安之艰难地张了张口,吞了口气,又张了张口,终于发出一个干涩无比的声音来:“若儿,我再问你一句。渝洲城那夜,开始之前,你是不是便已知道,我就是我了?”
他这话说得很混乱,问得很隐晦,但卫若子知道这个男人在问什么,也知道他想求证的是什么。她此时只觉胸口正中正沉沉压着一方巨石,压得她难受万分,透不过气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便已经在将孙五当成了莫安之?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心中才将莫安之认了是孙五的?
太久远了,她记不得了。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真情啊假意啊,还是傻傻分不清楚。
卫若子摇了摇头,抬起脸。她强撑着眼皮看着莫安之,强撑着眼眸中的平静,不让男人看到它的破碎和湿润,她强撑着让自己的双唇张合着自己的不屑,意图将它们表达得更加明白清楚:“这不重要,莫安之,这根本不重要。你是不是孙五不重要,孩子是谁的也不重要。我信不信你不重要,你值不值得人去信也不重要。你我之间,有没有爱情这玩意儿更是TMD一点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卫若子垂低眼,面无表情地张着口,缓缓地,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道:“莫安之,你我都不是天真的人。我也问你一句:若你的性命时时刻刻都被握在别人手中时,你会不顾性命舍低一切去爱那个别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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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安之,咱们俩还是都别再矫情了。”
“谈感情太累,咱们还是来谈谈交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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