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在四周烧得呼呼做响,杜沛然不敢让卫若子继续留在外头,推着她直往暗道里头送,一面还不忘分辩道:“哪里一起。我与师弟本是兵分两路,各演各的戏。谁教你不好好搁府里呆着养胎,非要跑这里来添乱!”
正说着,那里莫安之拎着奄奄一息的方含轩也来到了暗道口边。杜沛然皱眉看了看方含轩,道:“若没猜错的话,又是他将你二人重逼进这火屋的罢?”
莫安之点了点头,将方含轩推给他,道:“怕是中箭了。看好他,别让他死了。”
方含轩背上插着两根羽箭,满身血污,衣裳头发被大火烧得七零八落,狼狈不堪,偏偏此时还扭曲着一张俊脸,冲着莫安之桀桀笑道:“你此时不杀我,就不怕我脱身之后,再去皇上面前告发你此刻行径?”
卫若子本已半个身子钻进了暗道,听得二人近前,却是重又钻了出来,看着方含轩直摇头:“见过悲催的,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悲催的。你说别人也是报仇,你也是报仇,别人走暗黑路线,你也走暗黑路线,为何别人可以报得风风火火一波三折星火燎原的,而你却总有本事把自己搞成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范儿呢?果然反派一生黑翻身别指望么?”
方含轩受伤颇重,萎顿在地,只抬着脸看着卫若子,恨声道:“原来你一直在糊弄我。”
卫若子摇了摇头,凑近了他:“请看着我的眼睛。”方含轩不由自主地微扬起脸,看到她正睁着双清澈无比的大眼眸子,一眨不眨地瞪着自己。只听她无辜说道:“其实我是真的在很认真地同你合作,一直都是。请相信我的真诚。谢谢。”说罢,扑扇着两排浓黑弯长的睫毛,无比纯良地眨巴了眨巴。
方含轩胸中一闷,忍不出喷出一口鲜血,却是再说不出话来。
杜沛然闷声笑道:“会开声能说话的小兔兔,果然没令我失望。”
卫若子偏了偏头,甩了他一记白眼,道:“拿我忽悠着玩儿很过瘾罢?回头你若不将今儿这些个弯弯道道好好给我解释明白,咱俩的帐且有得算的。”
莫安之冷着脸在一旁说道:“还不赶紧走,是想等烤成肉干了再一起算帐?”
卫若子看这丫脸色不善,显然是真着了急。她心中一动,索性杵在暗道口半中间,半个身子趴在地面,托着腮帮子开始忧心忡忡起来:“方公子之前那话可没说错。回头真若狗血到让他给跑了,可就有得你们头疼的了。难不成你们真还打算救他,叫他跟着咱们一起走不成?”
杜沛然摸着鼻子冲着卫若子笑道:“小兔兔,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方含轩是生死符的血引,你身上符毒至今未能解去,师弟哪里敢随随便便就让他死了?”
莫安之却是道:“是你们走,我不走。”
擦,难不成这丫还想着要出去继续把戏演完?卫若子有点傻眼:丫够有职业道德的啊。业界良心有木有!她看着莫安之道:“还要出去?继续忽悠皇帝吗?”
莫安之点头道:“我不出去,你们脱不了身。”转而冲杜沛然道:“烦请师兄护着她先走。”
卫若子见他立在那处,嘴里说走,身子却丝毫未动。她狐疑地扫了二人一眼,觉着杜沛然一直负手在后的样子颇不自然,不知在身后藏了些什么。她不动声色地依言矮下身子,做势往暗道底下钻。待到杜沛然跟了过来,她却猛地往上一顶,身子一仰,凑头便往杜沛然身后探看了过去。
杜沛然不防她有此一着,避无可避,被卫若子瞧了个正着。卫若子看到的,当然是那面乾坤镜。
杜沛然叹了口气,索性大方地伸出手,当着卫若子,将乾坤镜递给了莫安之。他与莫安之都很清楚,莫安之既然被方含轩逼退进了这火局之中,那么今日势必要让乾坤镜生出异变,方才能在皇帝面前顺利过关。否则的话,煞费苦心布的这场局,便全然白费。
杜沛然知道卫若子对这乾坤镜很有些图谋,本是打算趁她不备,避开她注意,再偷偷将乾坤镜递交给师弟。他只是没想到,这丫头身陷在重重火围之中,居然还能保持如此细密的心思。
便见卫若子脸一沉,又趴在道口不动了:“究竟怎么回事。你们打算干什么?”
四周火势越烧越盛,各种被烧得黑红的竹梁木架燃着火苗腾着灰焰纷纷直落。茶铺被烧成了个支离破碎的空架,摇摇欲坠,像是随时都会垮塌下来一般。偏偏卫若子还趴在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俩,道:“你们不把话说清楚,我就不走。”
大火越烧越猛,四周炽热如焚,卫若子虽然神情一派淡定,脸颊肤色却是被烤得艳赤如霞,模样吓人。莫安之实在淡定不下去了。他纵身过来,先将卫若子从道口拎了出来,完全不理她的哇哇大叫乱踢乱踹,再返身一纵,跃入道口,顺手又揽紧了卫若子腰身,俩人从道口一齐直落而下。
杜沛然微微一笑,自地上拎起早已失血晕厥的方含轩,随后跃进暗道。
暗道离地面约摸一丈来高,杜沛然脚下踏实落定,放低手中的伤号,才发现先落下来的那两人,此时仍站在原处,正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不下。
莫安之冷着脸瞅着卫若子,道:“你走不走?”
“不走!”卫若子坚定地摇着头:“你们这些人最是奸诈狡猾,谁知道你们支开我又要玩什么鬼把戏?”
莫安之气得说不出话来,卫若子瞄了眼他手中的乾坤镜,道:“估计皇帝现在正等在外头,还等着看乾坤镜会是怎样倒转乾坤开天异世的吧?不是说还需异世之魂么?没有我,你们打算怎么开天异世?”
莫安之冷哼一声,却不答她。
杜沛然看不下去,在一旁说道:“放心罢,小兔兔。没有你,师弟一样有法子启动乾坤镜,糊弄过皇帝眼睛。”
卫若子依旧不理,直接无赖地往地上一坐,道:“那待你们启动乾坤镜之后,我再走也不迟。”
莫安之沉着脸冷声说道:“你一直以来处心积虑的,就是想要借着乾坤镜启动之际,离开这个世间。我怎知你不会趁着这机会达成所愿?”
卫若子抱膝而坐,抬着脸瞅着他道:“你既知我心愿,为何不就此放过我?”
莫安之身子一僵,面色泛青,没有说话。卫若子叹了口气,接着又道:“莫安之,你我都知道乾坤镜需以魂引为媒,才能启开。而你我都可称得上异世魂引,皆可为媒。我知道你们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更不相信你今日会以身为媒来开启乾坤镜。你知道我的性子,我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我不过是想做回明白人,只是不愿从头到尾再跟个傻子似的,什么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在那脑补瞎猜,自己逗着自己玩儿。”
她眼神恳切:“就这一回,成不成?”
如卫若子如言,莫安之深知面前这个女人的性子有多固执和倔强。借着乾坤镜,摆脱自己,摆脱这个世间的所有人所有事,这是她自有识以来,一直心心念念执着不舍的信念,正如她笔下那个痴愚不化的线条小人一样,虽被万戮而无不悔。
莫安之抿着唇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开了口。他涩声道:“我给你解说明白,你便能听话,随师兄先走?”
卫若子伸出右掌举到脸侧,无比地诚恳:“我保证。”
虽然她的保证从来没有什么说服力,但莫安之还是决定耐住性子试一试:“皇帝今日的目的,是欲以师兄为饵,逼师父现身。你今日若不来搅局,咱们原可借机让师兄顶了四皇子遗腹之名,死遁了之。另外,亦可籍机将乾坤镜交与皇帝,令他自此对乾坤镜之力彻底死心。”
卫若子眨了眨眼,诚恳道:“不大明白。”
莫安之看了她一眼,道:“这世上唯一知道乾坤镜开启之法的,只有家师。家师若不现身,乾坤镜即便是异象大显,仍是无法达成皇帝所愿。”
卫若子撇了撇嘴,心道:“唯一?你这是要把陈七老爷子置于何地啊?”面上神色却半丝不动,只是道:“皇帝不能容四皇子遗腹存活于世,这个我能明白。我只是不明白,不是你才是四皇子的儿子么?怎么现在又成了杜师兄了?凭什么你们说杜师兄是四皇子儿子,杜师兄就一定是四皇子儿子了?你们这么自以为是地一通乱忽悠,皇帝老爷子凭什么就非得按照你们设定的本子去相信剧情?”
“好利索的嘴皮子。”听了卫若子这一口气不带停地顺口溜般的问句,杜沛然忍不住笑道:“会说话的小兔兔果然要比之前可爱许多。不冲别的,光只听你嘴里吐出的这些似是而非的新奇词儿,便有趣得很。”
莫安之与卫若子同时转头向他瞥了一记冷眼。莫安之眼神冷得像把刀子,还未说话,那里卫若子已是没好气地开了口:“咱们现在时间很多么?都什么时候了,还来打岔。拜托!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被一个曾经的哑巴如此抢白一通,杜沛然一时之间,很是无语。
莫安之道:“皇帝根本就不信师兄是四皇子遗腹。皇帝今日需要确认的是,神机之徒杜沛然已死,从今往后不会有人再顶着神机之徒,打着四皇子的名义,出现在天下人面前,号令四皇子当年旧部。”
卫若子脑子捋了捋,才稍稍捋顺了其中的道道:神机子当年从公孙府救出的是夫人同四皇子的儿子,有卫新元这些年的苦心经营,相信这件事在当年一班老人之间,应该已经不是什么大秘密。四皇子与那位夫人当年的功绩太过惊世骇俗,所遗在军中民间的力量虽然经了皇帝这些年的清洗和压制,却依然余烬未熄,隐患难掉。这从皇帝对当年四皇子相关事迹至今仍然讳莫如深等迹象上头,不难看出端倪。
至于神机子则更不必说了。这天下但凡是个喘气儿的,就没有不将这老爷子当成神仙供上牌位求他保佑的,也不知这老爷子当年是怎样将那牛皮吹成恁般大的。若是有人以神机之名煽动无知百姓,不用想,必然一呼百应,追随者众。
如今正值西征在即,皇帝怕当年人当年事籍着战事之便再顶着四皇子神机子这双重威名,乘机发难,到时难说不是个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若当真让事态演变到了那般田地,且不说先攘外还先安内之类的问题会不会扰得皇帝头大,单只皇帝屁股底下的位子界时坐不坐得劳靠,都还得两说。
所以,于皇帝而言,为保西征顺遂,亲眼见证把天下共知的神机之徒杜沛然先行解决掉,倒确是题中应有之意。
卫若子还有些小细节没整明白:“我刚刚如果没听错的话,你头先是不是说,皇帝并不相信杜师兄便是当年四皇子之子。你既明知皇帝不信,为何却仍教杜师兄冒名死遁。就不怕日后折了夫人又赔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