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子正忙着趁这空当将刚刚写的字条毁尸灭迹,却听门外远远地传来人声。开始还以为是那丫环小妹拿了替换的衣裳转返回来,待人声近了,却隐约像是听到有二姐卫若兰的声音在说话,吓得她一激灵,忙躲到屏风后藏了起来。
刚藏好,门便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男子清润的声音道:“太子这会儿应该已经骑马上场了,此处是他在别府设的书房。现在众人都聚在场上看热闹,这里倒算是个清静的地方。”
女子的声音里有刻意的礼貌与自矜:“殿下有话尽可与若兰直说,何需如此遮遮掩掩。”
果然是她二姐。
那殿下的声音里透着一丝隐忍的恼怒:“二小姐无需多虑。靖元与二小姐一向诗词交好,京都里谁不知道?今日靖元只是想借用太子殿下的书房,与二小姐讨教讨教几句诗文词韵,又有何遮掩顾忌的?”
卫若兰的声音仍停留在门外:“若水向来欣慕殿下的诗才。词作之道,若水早已自叹不如多矣,又哪里敢在殿下面前,言及讨教二字。”
那殿下终于隐忍不住,沉声说道:“二小姐着人送来的那首《清平乐》,靖元参详多日,仍是想不明白二小姐心中是何想法。”
卫若兰沉默了半晌,见面前这位二皇子一直静候不语,俨然一副自己不将话说明白便不与罢休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殿下当然明白。”
他若当真不明白,又怎会如此恼怒。他若不是如此恼怒,今日又怎会不顾在太子府上的各种不便,特意将自己带来此处质问她。
二皇子沉声道:“我要你亲口说。”
卫若兰幽幽道:“殿下为何定要如此难为若兰?殿下有在乎的东西,不愿放手。若兰也有要保护要顾念的人,若兰争不起。”
二皇子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看着她,认真说道:“如若我愿放手,你是否愿意争一争?”
卫若兰浑身一震,顿感眼眶一热,身心像是被一股热流团团包住,感动莫名。不管这话是真是假,这个男人此刻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便已不易。他刚刚那一番沉默,足已说明,他刚刚是有认真想过这种可能的,也许这种想法只是一掠而过,也许这种想法背后可能还伴随着各种算计。但至少有这一刹,他愿意为她放弃。
他要为她放弃的东西实在太过贵重,太贵太重。因为这个东西,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是大周的江山。无论谁有得到它的机会,谁都不会放手,那怕只是为了获得争夺它的资格,都可以叫人为了这个资格而放弃一切。而他刚刚说的,是放弃这个已经拥有的资格,为了她。
哪怕他只是说说,她也感动,也觉得此生足矣。
卫若兰凄然一笑,哽声答道:“殿下若是放手,若兰便更争不起了。”
二皇子脸上抹过一丝苦涩,缓缓道:“但是你认为我争不过他。所以,你便连一丝机会也不愿给我,是不是?”
卫若兰强压住心中澎湃如涛的心绪,平静说道:“殿下定要如此想若兰,若兰也没有法子。”
二皇子冷笑一声,道:“那你叫我如何想你?我今日找你,原就是报着一丝希望,希望你并非如我所想那般。结果如何?结果连这一丝希望,也是妄念。”
“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
“这是你那首《清平乐》中的句子。你说得没错,你这词中写得如此这般的明白,靖元又岂会看不懂。谁能坐上那个位子,你便与谁同住,但……”
略停了停,二皇子语气已变得轻淡冷,只听他道:“罢了,那把椅子上最终坐的是谁,你我且拭目以待罢。”说罢,挥挥衣袖,将卫若兰独自扔在书房门外,甩袖而去。
卫若兰倚门而立,就那般站在那,痴痴地想起心事来。
大周高官显贵家子女们的姻缘,虽在私底里因为各种家阀门第之间的利益纠葛,一直都是那些贵人家主们经过重重比较考量后的媒妁往来。但若是贵到了极处,或是这家的官做到了一定的地步,那么即便是家主,怕也没资格为自己儿女们的嫁娶来做这种决定,因为最终替他们做这种决定的人,是皇帝。
能被皇帝指婚,这是一种荣耀。没有几个人有莫安之那样的胆子,能在这种事情上,与皇帝当场叫板,舍命抗争。更何况,卫家已经出了个莫安之,让卫四小姐出了阁,无论结果怎样风光,最终还是卫家人驳了皇上的面子。她身为卫氏长女,怎么还可以再在这种事情上,又不给皇上面子?
宫中早就传出话来,皇上有意将她指给太子。那么,便是太子了罢。她不敢想象如果她像大哥那般,在这种事上再一次驳逆皇上的意思,皇上会不会龙颜大怒。即便出面忤逆皇上的是二皇子,她也不敢冒险。皇上或许不会责怪自己的儿子,但一定会因此忏怒于卫家。卫家新贵之门,能承得住皇上累积的雷霆之怒吗?
她记得大哥与小妹大婚前夕,父亲曾忧形于色地说,别看卫家如今人前风光得意,百官瞩目,其实那都是皇上捧的。真实的卫家,还不如水上的浮萍,没有丝毫根基底蕴。若有一日,皇上不待见了,一朝失势,那便是人人都推得,人人都踩得,下场只怕凄惨得很。
不管怎样,她卫若兰才是卫府真正的大小姐,卫家长女。她不想看到有父亲所说的那一天,她绝对不会允许卫府会有走到那一天的时候。所以,不要说皇上是将她指给太子,便不是,她也一定要做太子妃。卫家若有了太子妃,那么,终有一日,卫家便能有皇后,那么,卫家哪还要管甚么根基底蕴,她便可以是卫家最大的根基底蕴。
卫若兰抬手抹去脸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两行清泪,收了脸上凄容,眉宇间又回复以往一惯的冰雪漠然。她转眼看了眼自己始终没有踏入的书房,然后转身,就此离去。
卫若子憋着心跳听了半天,好容易等着外头男女一前一后地离开,长舒一口气,心中各种震憾。
奸情,一定有奸情。二人一番对话,虽然说得隐晦不明,但卫若子毫不怀疑这两人之间的猫腻。殿下?看样子那男人还是个皇子级别的。话说这大周皇帝一共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四皇子还远没到谈情说爱的年龄,又不太子,公主行三,那外面那位,就只能是传说中那位温润儒雅的二皇子喽。看不出来她这位二姐手段不错啊,居然勾搭上了二皇子。卫若子一向觉得,自家二姐卫若兰同志从来端庄自律,最重德行。行事说话,那是绝对的道德标杆的款型,真看不出该同志居然还能玩出自由恋爱这种通俗的桥段出来。啧啧,难道就因为大家都是“二”,所以便“二”到一块去了?
但两人说得再怎么隐晦难懂,最后的语气直硬,还是让卫若子听出了那么些不对:这俩货好像正犯别扭呢吧,这可是个比莫安之还要高帅富的高帅富啊,二姐这是脑子犯抽抽了么?这么高精尖都看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