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塔早就料到爱妲莉亚会经历情感上的崩溃,好整以暇地在一旁欣赏她跪地痛哭的模样,感到很愉悦。
自从去年最後一次交谈中融雪狠狠揭穿赫塔长久以来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心理防卫机制後,赫塔躲起来独自思考了很久。她不得不承认融雪说的是对的,然而她并不甘心──除了寂寞之外,她也不甘心自己已经没有机会去获得其他她曾经想要追求的东西了,她已经死了,除了周遭这些比她还可悲的亡魂和融雪还能看见她之外,她在这个世界上比最细小的尘埃还没有存在感。
赫塔终於开始认真思考,事到如今有什麽是她还想要也还能得到的,然後悲哀地发现没有这种东西。她最後决定她要离开这里到远方去,随便哪一个遥远的地方都好,然而在离开之前她要先和这里的生活做个了断。
只要是在这里的所有一切,她都要摧毁,就如同当初她的人生在这里被摧毁一样。思及此,赫塔睨视着正痛哭失声的爱妲莉亚,冷冷的笑意自她唇角绽放,她优雅地转身离去,留下爱妲莉亚独自在梦境中继续痛苦着。
爱妲莉亚是哭着醒来的。
当雷欧哈德询问她怎麽了的时候,她将脸埋在枕头里不敢看他。
「做了个噩梦。」爱妲莉亚闷闷的声音从枕头透出来。
「还好吗?什麽样的噩梦?」
「醒来就忘了,只记得很悲伤。」爱妲莉亚其实记得一清二楚,但她试图敷衍过去。
雷欧哈德没有回话,他若有所思地轻轻抚摸了她的头以示安慰。妻子的金发依然像当年他们相识时那样柔顺,许多他们之间的美好回忆跃然脑中。他也想到他们可爱的女儿,当年躺在他臂弯中哇哇大哭的婴儿至今已长成娉婷少女。思及此,他抚摸妻子的手又放得更轻柔了些,像是在触碰一样易碎的珍宝般。
爱妲莉亚的情绪逐渐平抚下来,她开始冷静下来思考,一个梦的真实性究竟有多少?她迷惘地抬起脸来望向她的丈夫,这个多年来陪在她身边带给她幸福生活的男人,他是如此真实的存在,难道现在她竟然要因为一个虚幻的梦境而认定他这些日子以来对她和女儿的好都是为了要在不久的将来害死她们吗?
雷欧哈德拭去爱妲莉亚脸上的泪痕,在她脸颊上轻吻,然後搂住她。他的体温和气息一如往常令她感到安心,於是她的理智告诉自己,如果她相信刚才的梦,会是一个多麽可笑的行为。
那不过就是个恶梦罢了──这个想法令爱妲莉亚感到舒服许多,於是她伸出双手环抱住丈夫,决定忘掉这件事情。
然後他们就像平常一样起床梳洗,吃早餐,各自开始一日的活动。
只是一见到融雪的脸,爱妲莉亚才刚下过的决心就立即动摇了。
融雪觉得今天的母亲怪怪的,会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事实上不只融雪和雷欧哈德看得出来,全温德兰家上下只要有见到爱妲莉亚的人都看得出来,但她自己却毫不知情。
融雪感觉爱妲莉亚似乎欲言又止,但她不知母亲用这样的神情看她是所为何事,对此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令她坐立难安。她装出认真看书的样子,实际上正在用意念向身边的亡魂们打听消息。
「不清楚发生了什麽事,好像早上睡醒的时候有哭了一下的样子。」安洁回答她。
「听说是做了恶梦。」伊思嘉补充她所知道的。
恶梦?融雪忍住不皱起眉头。什麽样的恶梦竟能令爱妲莉亚如此反常?融雪从来没见过母亲这个样子。
「融雪……」爱妲莉亚出声。
融雪正在沉思,爱妲莉亚突如其来的叫唤令她有点吓了一跳,她迅速抬起头来看向爱妲莉亚。
「你是不是……」爱妲莉亚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嗯?」融雪做出微笑的表情等着她把话说完。
「从小时候就知道一些……关於这个家族的……秘密?」爱妲莉亚讲得很艰难。
融雪的笑容僵在脸上。
爱妲莉亚从融雪生硬的表情上找到了答案。她在开口询问之前曾不住地祷告这一切都只是她自己多心,梦境中曾出现过的种种恐怖景象都只是虚幻一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麽融雪应该会露出疑惑的表情,或许还会带着天真的兴奋追问着她到底有什麽秘密,然後她可以随意编织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这场恶梦就此打住。
然而现在,爱妲莉亚从融雪震惊且恐惧的眼神中得知,这场恶梦成真了。
早在她嫁入这个家的时候,恶梦就已揭开序幕。
融雪恐惧得下意识想往後退,但是她全身都僵住了,动弹不得。她摸不清现在到底是什麽状况,爱妲莉亚怎麽会知情?难道这麽多年来母亲也跟着其他人一起在她面前装模作样吗?但又为何要挑在这个时间点揭穿?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成长得够坚强足以面对每个难关,然而现在她内心却慌得不知所措。
爱妲莉亚的眼泪夺眶而出滑落脸庞。在融雪能反应过来之前,爱妲莉亚向前伸出双手将她拥入怀中。
「对不起,融雪……妈妈对不起你……」爱妲莉亚哭得泣不成声,话也说得断断续续。「让你一直独自承受这些……」
融雪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她就像尊雕像般安安静静地伫立在那儿,可是她的内心中有一个部分因为碎裂而发出巨大声响。那道从以前到现在一直将自己与其他人隔绝起来的心墙一下子被爱妲莉亚的泪水粉碎,化为尘埃。她看见自己的手拭去爱妲莉亚的眼泪,听见自己的声音正在对爱妲莉亚说话。
「不是你的错,不要哭。」
但是爱妲莉亚听到融雪这样说,却哭得更伤心了。
融雪觉得自己应该是要因为爱妲莉亚对她的爱而受到感动的,然而即使她的内心正在面临巨大的冲击与转变,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却令她在此刻异常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