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主子突然“变脸”的模样,秋儿和歆儿都是见怪不怪,主动自觉噤了声,权当自己是摆设,免得被殃及池鱼,无端卷了进去。
孔雁翎在一旁冷眼旁观,也知陆芳菲此言一出便是不善。因随即又想起了那带馅红枣的名堂,继而就是疑心今日陆芳菲倒像是吃了枪药,见谁就铳谁。
不过这其实也怪不得旁人,谁让采芹跟了个爱较劲的主子?那陆芳茴前不久才得罪了陆芳菲,现在陆芳菲肯客客气气地与她说话,才反倒奇怪了。
而采芹显然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又或许是出门之前,陆芳茴已经有所交代,她对陆芳菲这般的语气也没觉得奇怪。待陆芳菲说完,她才向前一福身,不软不硬地回道:“七小姐这是折煞奴婢了。只因四小姐有事要通传,偏锦芳阁里头口齿伶俐的姐妹都不得闲,就只得由奴婢来给七小姐请安了,还请七小姐不要怪罪才好。”
她一面说着,秋儿就一面朝着身畔的歆儿吐舌头。这一通话若是还算不会说话,那镇国府里估计有七八成的丫鬟,都是没舌头的主儿了。而那采芹依着陆芳茴教的话才说完,正要窃喜,便听闻陆芳菲笑着应道:
“是呢,也不知道我这静月轩是有洪水猛兽,还是养了女鬼会吃人,采芹姑娘不过替四姐姐跑个腿传个口信,就这么不情不愿——雁翎姐姐,你说,四姐姐不会是短了她的月钱吧?”
孔雁翎一口茶水才喝下去,好悬没被陆芳菲最末的一句呛着。抬眼一瞧,采芹的脸上已是红一阵白一阵了,便连撂下茶杯,用帕子擦着衣衫上面那一点点的水珠,而后嗔笑道,“瞧你这小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难道你们府里就只有你是好主子,肯庇护自己屋里的人,别人就都是黑心肠吗?”
言语之中,似是不经意地又带上了那枣子,惹得陆芳菲神色微微一变,不由得尴尬了起来。而孔雁翎又像是意犹未尽似的,又转头看向采芹。
“你们府里七小姐的脾气你也知道,她素来就爱玩闹,当不得真的。哎,只可怜我在一旁听了许久,也没明白四表姐要你来做什么,还险些糟蹋了七妹妹的茶。”
有孔雁翎在一旁打圆场,采芹这才觉得先前被吓走的力气,好像又回来了,便又把话拉回了正题,向着陆芳菲、孔雁翎回道:
“请表小姐、七小姐赎罪,原是奴婢嘴笨,没有说清楚。四小姐说,如今已是五月,锦芳阁里的芍药开得正好。原想着待十五月圆,请府里的几位小姐过往一聚,哪知道……”
“哪知道偏就七小姐娇贵,一病就病了十来天,害得四姐姐怎么都凑不齐人,是也不是?”
采芹的意思陆芳菲已听懂了大半,趁着她换气的空当,便冷不丁插了这么一句。这样的话配着她那开玩笑一般的语气和表情,旁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却闹得采芹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直僵在了那里。
别说是采芹,孔雁翎也觉得今日陆芳菲说话太冲,真是一点余地都不肯留。可转念一想,又是了然。先前她在海棠树下,说府里太清净,想来她这个表妹是记在心里了,不然也不会一再地出现这等反常的表现。
既然人家是好心好意地怕自己烦闷,那她也姑且坐壁上观,不要再插嘴好了,也免得对不住她这七表妹的一番美意。
好歹过了一阵子以后,陆芳菲看够了采芹局促不安的样子,这才肯打破僵局,施施然开口说道,“不过是句玩笑话,也至于吓成那个样子?四姐姐的邀请定在了哪一日,都谁会去?还有,赏花这等雅事,四姐姐请不请雁翎表姐一道去?”
几句话下来,采芹总算也摸到了一点陆芳菲的脾气,总之是顺着她说就起码错得少些,于是便一一地答了,待她说到孔雁翎也在邀约之列,陆芳菲便满意地点了点头,“知道了,今晚酉初,我们必定按时赴约,你先回去吧。”
好不容易盼到了这一句,采芹便如蒙大赦,连忙行了礼,转身急匆匆地就出去了,陆芳菲连让歆儿去送一送的话都来不及说出口。看着采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样子,陆芳菲也再没了顾忌,放声大声笑了起来。
所谓苦中作乐,就是这个意思吧?孔雁翎偏头看着陆芳菲完全舒展的笑颜,心里很有些感慨。她与陆芳菲也算是相识十载,竟也是头一回在陆芳菲脸上看到这般真挚,不掺杂其他情绪的纯粹的笑。
笑过之后,陆芳菲才觉得整个人都舒坦了。入宫时遭受的惊吓,回府后病痛和梦魇的双重折磨,再加上这几日一直憋着屋里郁郁而不得纾解的烦闷,起码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连窗纱上透过的采芹的背影,也显得可爱起来。
恰如自己方才所说,静月轩没有洪水猛兽,锦芳阁就更不会有。就算她陆芳茴摆的是鸿门宴,不是还有个雁翎表姐陪着她一起受死吗?
喝够了茶水,正要伸手拿点心的孔雁翎,马上察觉到了陆芳菲瞧自己时眼里的异样,心里也大叫不妙。
这丫头,该不会连自己也想算计吧?
酉初刚过,锦芳阁里早已是一派的热闹和祥和。诚如先前所说,庭院中的芍药开得正艳。放眼望去,一团团的玫红、浅粉和少许的月白色簇拥在一起,令人心旷神怡,观之忘俗。
走在锦芳阁的花海当中,陆芳菲倒是更中意庭院中那淡淡的香味,每每微风拂过,便是一阵幽香迎面而来。所谓“淡如芍香,柔美如玉”,恰是形容女子沉静内敛的……偏这一处住的是陆芳茴那个争尖儿要强的主儿——这般想来,岂不是屋子的主人,辱没了院子里的这些芍药花吗?
正这般想着,前面通传的丫鬟已经禀明了陆芳茴,陆芳茴也极有风度地放下了手边的事宜,亲自迎上前来,她身后跟着的,恰是那个自称“嘴笨”的采芹。
“我说刚才点灯的时候,那蜡烛怎么就见了花火,原是有贵客到了!”
见她快步走了过来,陆芳菲和孔雁翎便都止住了脚步。而陆芳茴走到她们跟前,便一手拉一个地握住了两人的手,脸上满是喜悦和热络。
“真不是我说什么,就你们两个架子最大,总是请不到。一个说不上什么时候来,另一个动不动就在自己屋里躲着不出来。也不知我是哪来的这么大面子,把你们两个都请到了。采芹,还傻站着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