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人流走,却不知方向在哪,锦清随手扯住一个路人问道,“这位兄弟,大家这是赶着去哪啊?”
那人道,“听说天下第一才子来了京城,大伙儿都赶着去看呢。”
锦清道,“一个书生有什么好看?”那人惊奇她竟然不知道,“听说天下第一才子那字写得是真好,不知多少人想求得他的字画,他倒意气得很,说什么只送不买,这不,他的一些字画在京中都卖到天价去了。”
这时小充子兴冲冲地跑回来,“原来今日那个范鸿渐在菜市口设档说书,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今日亲自送上门,公子,我们一定要去看看啊。”
锦清笑道,“那是自然。你还要将他涂成油彩人,拉去游街呢。”
说是菜市口,也不过是街头一块稍微平坦的地方,此时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他们一看正好位置对着一家酒楼的窗台,几人便上了酒楼,选了临街的天字号包房,上了一壶茶,一边慢慢喝着,一边看楼下的情况。
菜市口中心用竹子搭一个摇摇欲坠棚架和一个矮矮的台子,白布遮着棚顶,周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不少人还自带了凳子瓜子,边听边嗑,十分有滋味。
只见台上坐了一书生,高高瘦瘦,一袭土灰色的长袍,一双黑土布鞋,穿得颇有几分落魄,长得却唇红齿白,眉目修长,极为俊俏。锦清有几分惊奇,她本以为这些京城名士十八出仕,天下成名少得也年过五十,没想此人竟如此年轻,最多不过二十七八。
楼下此时正说得高潮,人人都自觉安静了下来。“……眼看风沙过后,军中缺水又缺粮,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军中起了瘟疫,战士个个皮粗肉厚,起初人人都不以为然,没过几天那种痒就堪比万蚁钻心一样,又痒又痛,痒到极时能把自己抓得鲜血淋漓,人不似人,鬼不似鬼,最后活生生地自己把自己挠死。将士们都认定了是这片沙漠有鬼,所以连疫症才如此邪门。于是有人想着逃跑,一百多人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五十多号人。”
说到这,他停了下来,慢悠悠喂了一口手边的茶,有看客捺不住催促,“接下来怎么样?”
书生摆了摆手,偏偏要吊人胃口,“将军一看士兵死的死,伤的伤,没几个好的,心想难道此行真的要葬身大漠了?他一死不要紧,不过此行护送的是和亲的公主,要是在途中出了差错,他们部落能不借题发挥?还能乖乖对他们首领顺服?那位公主本来心不甘情不愿和亲,葬腹大漠正好顺了她的意,因此军中瘟疫,她也不避讳,一心只是等死。”
有看客起哄道,“公主长得美如天仙,将军如果能牡丹下风流一次,也不枉葬身大漠了。”
“就是,美人英雄,荒漠中对上三个月,难道就没有什么私情发生,嘿嘿!”
有人不满,“别打岔,让他说下去。”
书生声音很有些感染力,看客的情绪被完全带了进去,“也许是将军命不该绝,他带人去找水源,竟然让他发现一棵肉灵芝。肉灵芝这东西,据说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只要吃上一点就能口舌生津,可持续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天下人只听说过,却从来没有见过。将军知道这是唯一的活路了,他下令没到最后关头,谁也不能动这棵肉灵芝,违令者斩,将士的士气又回来了,拼着这一点活下去的希望,硬是让他们走出来大漠。”
看客忍不住插嘴道,“难道肉灵芝真有这么神奇?”
“这片大漠到处是鬼鬼怪怪的东西,有也不出奇。”
书生一笑道,“哪有什么肉灵芝,不过是将军凭空生出来诳人的,将士他们没有一点主心骨,哪里还肯跟他走?就连公主本一心求死,听到世上有这样的东西,也萌生了一丝信念。”
予彻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脸上神色不辨喜怒,长时间的不发一语,锦清与小充子立在他身边都看在眼里,扬手叫小二来添茶,暂时打断了沉默。
锦清笑问小二,“楼下的在这里说书多久了?”
小二陪笑道,“有大半个月了。”
“你去叫他过来,就说我家公子今日家里有喜事,想请他到府上助兴,不知他要多少酬金?”
小二为难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个书生脾性犟得很,谁也请不动,小的替你传一声可以,实在请不动他。”
“好了,你先下去吧。”锦清打发了小二,替予彻倒满茶杯,“公子请喝茶。”
“你也认为我要消消气?”他抬眼望了她一眼,“这事你怎么说?”一指位子,“坐下说话。”
锦清坐到了他的对面,看着窗外蹙眉道,“我以为他处处映射公子的母亲,只是为了招人眼球,现在看来,也许是只是为了吸引有心人的注意。
予彻冷哼道,“有心人,不就是朕!”
“当年丞相以一首嫁衣之诗向先帝自荐,莫非他也想以这种方式效仿丞相?我却奇怪了,像他这么招摇的,在京城蛇龙混杂之地如何生存得了。”
话说此时,楼下起了一阵骚动,只见一个华服锦袍公子带着五六家丁气势汹汹地包围着那书生的摊子,看样子是要砸场子,看客们惊得四散到一旁,仍不肯错过看热闹的机会。
华服公子盛气凌人道,“范公子,你脚下站的是我家的地,你白占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意思一下?”
范鸿渐不欲与他争辩,冷着一张脸道,“范某不知这是你家的地,这就走便是了。”
一个家丁拦着他,“慢着,我家公子说话,岂到你说走就走?”
华服公子傲然道,“你要是想留下来也可以,我家新盖了一座宅子,只要你给我家宅子题个字,我便让你继续呆下去就是。”
众人想他清傲狷介,惜字如金,定要一口回绝,没想范鸿渐恍然道,“举手之劳,有何难?早说就是了。”华服公子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倒有些楞住了,那边他已经铺好纸张,毛笔蘸足墨,“公子要横联还是对联?四字还是八字?”华服公子草包一个,哪里知道什么横联对联,四字八字,随口道,“对联,八字。”
锦清忽然主意一起,对着小充子耳朵悄悄说了一句,小充子掩着嘴儿偷笑,“锦清姐姐,我在楼下就看见有卖的,我马上去弄来。”
予彻看着她,微笑道,“你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锦清笑道,“公子不必消气,奴婢替你出气就是。”
范鸿渐挽起袖子,笔走龙游,纸上便飞跃着几个遒劲大字。待墨迹干了,扔给华服公子,冷笑道,“公子请保证以后不得再来喧扰,也不必再派人到我家里来打砸了。”
“这个……自然,我爹对范兄仰慕得很,怎么会滋扰范兄。”
华服公子没想成事如此容易,摊开怀里几个大字“名家现世,达则思报。”虽怎么也看不懂,却喜盈于色,有意对着人群显摆一阵,叮嘱下人,“还不快拿盒子来把字帖收好!”
话音未落,不知哪里发出一枚暗器来,只听得“嗖”的一声,众人再一看,只见“名家现世”的“名”字穿了个大窟窿。
范鸿渐又惊又怒,“谁干的!”一句话间,又是“嗖嗖”几枚暗器飞过来,“家”字没了。
华服公子惊道:“快收起来,快收起来!”却见接连几个字都没了,好端端的字帖只余了“现世报”三字。
看客们大声哄笑起来。
暗器发过来,这次却是朝着范鸿渐,把他的帽子打落,接二连三,追着他不放。
华府公子怒得脸红耳赤,把“现世报”撕得粉碎,“你们一个也不许走,我非要抓到是谁捣鬼!”他话未完,一声“哎呦”,却是嘴中了一记,他忽然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护着下体哀号起来,“在楼上!楼上有人搞鬼!”
锦清对小充子道,“让你别伤人,这下可被发现了。”
小充子笑得打跌,“不怕,咱们赶紧从后门溜就是了。”
锦清从窗口看最后一眼,正好范鸿渐也抬头望上来,他被小充子的弹弓打得好不狼狈,看见她的时候,脸色瞬间大变,哑着嘴巴,似在说什么,却被人声盖住了。
“姐姐,我们走吧!”来不及多看,觉得手上有点异样,低头却见予彻一手执了她的手,拉着她往楼下奔去。
她能感觉到他眉眼里飞扬的笑意,她心头一颤,欲作不着痕迹地挣开,他却握得更紧,带着不容拒绝的决然。他带着她奔下楼去,从侧门溜了,侍卫暗中跟在后面,直到溜入大街人流之中才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