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清冷晒道,“既然这样,不如快刀斩乱麻,杀了干净,还有那个范鸿渐,你找几个人,夜里去割了他的舌头就是了。”
树丛后震动了一下,摇下几片叶子来。予衍也留意到树上的动静,已走了过来,暗捏了数粒沙石子在手,道,“树上君子何人,何不出来一见。”语间掌心运劲,石子已经打了出去,“扑通”一声,从树上落下个巨物来,几人一瞧,是个四脚朝天的人。
锦清就着月色瞧清此人,不由脸色一变,不待她给莫耿眼色,他已经扑上去,一把揪起他,扣住肩胛骨,押到跟前来。
“竟然是你!”莫耿又惊又怒,“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那人一张俊俏脸庞痛得大汗淋漓,结结巴巴道,“我——没有——跟——跟……”
“莫叔,问清楚才好。”锦清道,“先放了他。”
莫耿眼里已有杀意,道,“万万不可,此人一路跟踪,我竟然没有半分察觉,可见此人轻功厉害得很。”
“放了他吧,他不会武功。”
莫耿放开了他,警惕却一直提着。
予衍却是听得糊涂,问道,“难道你们认识此人?”
锦清轻笑道,“范大才子的名号,如今在京城谁还不知道。”
予衍惊道,“范鸿渐!”
范鸿渐松了钳制,从地上踉跄爬起,朝锦清扑上前去,似乎要瞧清她一二。莫耿一脚压到他背上,怒道,“再不安分点!我先砍了你的双脚。”
锦清止住了莫耿,朝范鸿渐道,“敢情范公子因为记着白日的事,一直跟着我?”
范鸿渐脸上有掩不住的喜悦之色,急切道,“我没有跟着你,我每晚都来这里,就是想着你总会回来这座旧宅,所以一直在这里等你。”
锦清脸色一变,“你是谁?”
“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
“你到处招摇过市,就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
范鸿渐又露出喜色来,“没错,你果然注意到了!只有你才会在意我书里的暗示,我没有找错人,你就是凌——”
“闭嘴!”锦清掏出削金匕首来,狠狠逼到他跟前,横在他嘴边,朝莫耿道,“莫叔,我有几句话要问他。”
莫耿少见她动怒,虽不放心,也不敢违抗,看了予衍一眼,只见予衍面上若有所思的神色,却也不加阻止,只得道,“那我们就在那边等着。”
锦清看他们走到十来步之外,才对范鸿渐恶狠狠道,“你究竟是谁?”
范鸿渐郑重道,“襄亲王是我敬重的恩人。当年举国**,我和十几名考子带头罢考,被篡帝下令抓到牢里,受尽百般折辱,是襄亲王暗中施救,才保住我们的命。”她只冷冷看着他,让他继续说下去。
“当今皇上登基后,我从牢里被放出来,本以为终于能展一番抱负了,没想官场道道一样黑,因为罢考和举报的事,早教人惦记上了,我参加秋闱的卷子还没送到呈察官的手里,就被人撤了出来。我四处投告无门,又落魄得三餐不保,那时年轻气盛,每日只写些骂贪骂黑的文章,激怒了当时的武太尉,几乎被活活打死,还是襄亲王知道后,称我一介文人勇气可嘉,来信请我过去府中一聚,我就是在那时见过你一面。”
锦清仔细回忆,他说的就是祖父逝后,爹上缴兵权,举家迁回肃阳之后的事,当时家中有不少往来告别的人,她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书呆子。范鸿渐叹一口气,“王爷当年的风采气度,文韬武略,真是一见难忘,见过他的人,没有不为他折服的!我敬重王爷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本想跟在王爷麾下也不枉了。不料有一日王爷给了我大笔银子,让我离开。”他眼里的神采黯淡了下来,“王爷原来早有预感大厦将倾,为了不连累他人,所有有过来往的人早早打发了。”
锦清冷笑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急切道,“我说的话苍天可鉴!。”
锦清笑容越发清冷,“苍天在哪里,真有老天爷,世上哪有那么多不平事。”
范鸿渐黯然道,“是,当年我在泰安门上亲眼看着王爷一门抄斩,连王爷这样的人都遭受如此奇冤,老天何尝有眼!”
锦清眼底的寒意和匕首的寒光相交辉映,“没错,你今日若真不明不白的死了,只怪老天去吧!”
范鸿渐长叹道,“王爷曾嘱咐我,凌家男儿不怕死,如有一天出事,但愿保你无虞即可,我有负王爷所托,这么多年,我连你的生死都不知道,如今我知道你安好,到了地下也总算有脸见襄王爷。”说着,他把眼一闭,一副从容就义的表情。“唰”地一声,金属碰撞声,却是锦清把匕首收回鞘中,范鸿渐等了半天,诧异地张开眼,“你不杀我了?”“我好端端的杀你做什么,惹官司上身吗?”范鸿渐大喜,“你相信我的话了?”
“我不信也用不着杀你。”锦清淡道,料他这番话也不敢随处说去,说了自然有人替她动手。“说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讷讷道,“我心里想着,凭我一人的本事,是找不到你的,不如让你来找我。”
“你知我在宫中?”
“我看过当年王府里发配为奴的名单,有你的名字,却不是你的人,想着你若要报仇,极有可能是进了宫。”
锦清哼道,“所以你就出了昏招,到处诋毁皇帝生母的清誉,还把我爹的声名都搭进去。”
范鸿渐脸红了,急忙解释道,“我实在是无奈之举,我若不是这么做,你身在深宫之中,如何能知道我这个人。”
锦清听了他的话,却是松了一口气,“你真是不怕死!你以为你有几个脑袋?”她思忖这人确有几分运气,有人不敢沾染,有人暗推波澜,皇帝又诸多顾忌,奇妙的平衡下他头上的脑袋才能安放到现在,而这人却懵然不觉,还沾沾自喜以为高明。
范鸿渐脸上流露出一派认真又天真的神气,“范某身受了王爷的恩德,又答应了他的托付,便要说到做到,何况,士为知己者死,又有何足惜!”
“迂腐!”锦清斜睨着他,“现在我知道你了,那又如何!”
范鸿渐正色道,“我既知你身陷宫中,定要设法救你出去。”
“我在宫里安全得很,反而是你横冲直撞会害死我。”
“可是你不是出来了吗?”
“我若不按时回去,宫里全城搜捕,也只有死路一条!”她抬头望月,月色西斜,越发清冷,约莫已是四更天,“你若将今晚之事泄露出去,我也是死路一条。”
范鸿渐慌忙举手发誓,“你放心,我绝不透露半字与第三人知。”
正想打发他走,却见范鸿渐低下头,脸上竟升起奇怪的羞赧,看得锦清莫名其妙。他半天才红着脸嗫嚅道,“王爷当年说……”
锦清不耐烦道,“说什么!”
“他有一颗掌上明珠,万一有一天再不能护它周全,从此只将明珠托付给我了。”
锦清一双妙目来回逼视着他,似乎要在他脸上开出个洞来,“忘记你刚才说的话,不然……哼。”
“君子一诺——”
“闭嘴!”
范鸿渐焦急地扯住她的衣袖,她一回头怒瞪,又讪讪放开,“那我什么时候还可以再见你?”
“后会无期!”
她走了几步,范鸿渐还在后头不甘心地喊,她又回过头来,“我不能轻易出宫,你若想见我,就自己进宫来。”
“我怎么才能进宫?”
“自己想办法!”
范鸿渐远远在那头喊,“哦,你一定等我!”
回到马车上,莫耿是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神情,予衍则是含笑,笑容里带着暧昧,“没想此人是个死心眼,王爷眼光不坏。”锦清更是气不打一处出,一上车便道,“回去!”
莫耿一面驾车,回头问道,“小姐,那个书生,就这么算了?”
“你派人盯着他,他那番故事只怕不是他一个人想得出来,你看他跟什么人联系,再来告诉我。”
予衍见她转眼已经想到这一层去,赞赏地点点头,“此人身份尴尬,却不是没有可利用之处。”
锦清望着窗外苍茫夜色,府邸的牌匾消匿在夜色中,此次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又想到月色下那张执着真诚的脸,不由轻逸出一丝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