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山西的胡隐怎知自己的仕途在这一席话中有了这样的转折,皇帝一道圣旨快马加鞭一到山西,胡隐便星夜起程,赶了两日两夜的路到了京师。
第三日好消息果然传来。天下第一才子范鸿渐要参加今年的秋试。
不少考子正为泄题的事犯难,买了题的,怕被查着了,随时准备着避难,没弄到题的,也是寒了十年苦读心,捡了包袱打算回老家。这个消息一传来,京城顿时又热闹了,都在议论范鸿渐原来是剑走偏锋,难怪只敢说些含沙射影的事,皇上不敢与他真正计较,倒是先牢牢的把这个人记住了。离秋试还有一个多月,也是在这当口,朝廷下令重查泄题一事,始作俑者一律抄家没族,其他的不再作追究。考生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撂上肩的包袱又放了下来,京城内大小酒店饭馆再次住满了人,可谓出门俱是读书人。
这日皇帝在上书房召见臣子,锦清在外面候着,忽听外头小监报一声,“山西县令胡隐前来见驾”,门帘掀动,一个天青色官帽补服、看上去风尘仆仆的人大跨步进来。锦清依着本分上前道,“胡大人请到偏殿稍候,皇上正在面见各位大人。”
胡隐道:“不用了,本官就在这里等候。”
锦清道一声大人请便,胡隐踱了两步,隐约听得上书房内臣子说话的声音,看了她一眼,严肃道,“这里是军机重地,你一个奴婢的,怎么能站在外头?”
锦清惶恐道,“奴婢不知公公的安排。”
胡隐听了也不再管她了。
锦清略略抬头,只见胡隐话虽是冲她,却完全没把她这个人瞧在眼中,心下不由称奇此人第一次进宫,却无半点惶恐不安,反而态度颇为从容。
候了片刻,便见里头的大臣鱼贯而出,有的好奇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锦清进去通报,不一会梁双全出来把胡隐请进上书房内,锦清仍在外头守着。
胡隐不过一刻钟便出来了,梁双全把他送出来,说了些场面上的恭维话,胡隐只是淡淡,也不回应,一挥衣袖径直走了。
梁双全看着胡隐的背影叹道:“给他几分面子,还以为自己脸大了。”又对她使了眼色,“皇上找你呢。”
予彻见了她便招手让她到跟前来,指着胡隐刚才上的折子给她看,道:“这人是你荐的,早知便让你进来看看此人如何。”
锦清道,“皇上英明,一早对他有判断了。”
予彻目光如炬的盯了她片刻,笑道,“梁双全又给你传授他缩头乌龟的本事了?”
锦清勉强笑道,“不是,是奴婢身受皇恩,难免惶恐。”
“你受得起。”皇帝望着她,“还不说?”
再避只会显得心虚,锦清只得道,“奴婢佩服胡大人刚强不阿,只担心有强极则折一说。”
予彻点点头,合上折子,叹道:“难怪他不讨人喜欢,在朕跟前说话也是毫不留情面。”
“皇上若是只想听好听的,就不会千里迢迢的召他进宫了。”
予彻含笑道,“不错,对付讲究节气的人就得找骨头比他硬的人。不过胡隐有他的用处,梁双全也有他的好处,朝中若是全是胡隐,那很多事情都办不成了。”
“胡大人办成了此事,不知皇上有何奖励?”
“朕赐了一座宅子,给他升了个五品监察吏。”
锦清妙目轻敛,婉转道,“奴婢以为胡大人脾性耿直,正适合让他审理泄题一事。”
她没有抬头正眼看着予彻说话,却感觉他的眼光蓦的投到她身上来,其中包含着某种复杂的意味深长,有一瞬间她竟觉有一束光线将自己照看个通透。
他沉默了一会,终于漫声道,“也好,胡隐是个认死理的人,在朝中又没有背景,朕相信他能公正审判此事。秋试快开始了,该定定人心了。”
几日以后,锦清正在上书房内陪侍,皇帝看了一天的折子,突然将一本折子拍到她面前,殿内只有梁公公在一旁候着,对她有特权看折子已经见惯不怪,她也不推辞的看了。予彻漫不经心的问道,“胡隐上的折子,提议朝廷将山西的盐铁权收回来自个经营,你觉着如何?”
锦清惶惶道,“这么大的事奴婢不懂,不敢妄言。”
予彻淡淡道,“他的想头是好,就是太急躁了,盐铁不是小事,内头的利益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动全身,要慢慢的来。”
锦清连连称是。
梁双全道,“皇上好几日没回福永宫了,要不今儿晚上回去休息?”说着让小充子上了绿头牌盘,“皇上不如去兰妃娘娘那,皇上好些日子没去了。”
皇帝登基数年,**还不丰,只有几位得宠的妃子的牌子撂着,在灯火通明的照耀下发着淡淡的光。予彻揉了揉眉心,困倦道,“朕还是留在勤政殿。”
“皇上,您可好几天……”
“不用多说了,就这样。”
梁双全有些诧异,兰妃娘娘复宠以来,皇帝往日几乎是夜夜留宿兰妃娘娘那的,可他是多机灵的一个人,心下一揣摩,也懂了个七七八八,当初皇上把兰妃弄进福永宫以显重视,如今是事过情迁,劲儿过去了,人还撂在那,一想起回去要对着她,连寝殿都不想回了,皇上可不能晚晚宿在勤政殿啊,看来得想法子为主子分忧了。
梁双全道,“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是莹妃要见皇上,和守卫太监吵起来了,又打又闹,尖锐的哭声一直传到内殿。梁双全小心睨着皇帝的神色,“皇上要不要见莹妃娘娘?”
予彻皱着眉头问梁双全道,“你知道她吵着见朕是为了什么?”
梁双全道:“听说是莹妃家里两个兄长跟泄题一事有关,被下了牢,正在受审。”
予彻脸色冷了下来,“她还有脸来求情?不用管她,让她在外面爱等多久等多久。”又起身在殿里来回踱步,问道,“胡隐都抓了些什么人?”
“都是往日候国公保荐的人,面儿上大的有几个,门生下面又门生的,就复杂了去,奴才说不清楚。”
予彻心情阴霾了多日,如今才露出一丝快意的笑容,“胡隐果然是个能干的,朕没看错人。”又望着锦清笑道,“里头有你一份功劳。”
锦清道,“胡大人顶着压力也不容易,皇上若是赞赏他,只怕要给他一点支持的信号。”
予彻抚掌笑道,“朕这就给他一道嘉奖旨。”挥笔在明黄圣旨上写了,交给梁双全,“你去胡隐家里宣读,说是朕让他安心办事。”
锦清仍旧是要回福永宫的,恰好碰上了穆伶下值。锦清笑道:“从前在不同的宫当差,能日日见面,如今在同一宫当差,反而总见不上面。”两人说来小半月不见,便一同回去。
一路穆伶说起近日宫中人心惶惶的事,不少内监宫女都担忧自己的家人牵扯进秋闱泄题一事,锦清听了道,“这个胡隐,有勇有谋,是个成事的,有些可惜了。”穆伶道,“小姐似乎赞赏此人?”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能为我所用,越有本事也就成了越大的阻碍。”
入夜时分的深宫空气格外的清新,飘荡着一股花草萌发的清香,锦清舒展了筋骨,在大殿里受熏香熏了一天,此时不禁精神一振。快到福永宫的时候,听见一阵琴声幽幽,在漆黑夜空中传得很远。
穆伶顿了顿,侧耳听了一会,道:“听着是从福永宫偏殿传来的。”
锦清提着夜行的灯笼,一手撩开浮着夜露的枝叶,边行边道,“这里离勤政殿远着呢,再怎么着皇上也听不到。”
穆伶听着那琴声幽怨,忍不住叹道,“我真是想不明白,皇上对兰妃怎么一时一个样?””
锦清回头道,“你又不是头一天进宫,昨日风光今时落魄的事多了去,这宫里头失意的何止她一个兰妃。”
“你说的不错。”穆伶几步跟上来,轻声道,“原以为兰妃跟别人是不同的。”
锦清瞅了她一眼,觉着她今晚的话似乎多了点,“兰妃是有几分真清高。”嘴边浮起了碎冰一样的冷意与轻嘲,“可是高处呆久了,谁也架不住,她又不肯下凡来,自然慢慢让人失了耐心。最是一心已经巴不得拿脸去贴皇上的鞋,架子还在搁着半空不上不下,她不难受,旁人看着也辛苦。”
穆伶有几分惊奇的看着锦清,她从不会用这样刻薄的话去评价皇帝的妃子,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低头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居然把皇帝名字弄混了,真是大孽不道,爬上来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