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瑜对着河上大汉朗笑一声:“相田,你时机捏得如此恰到好处,又何罪之有。”
接着姬瑜转身对着林叔洒然一笑,说:“林叔,相田来了,我们换水路顺河之下,估计半月就能够进入到放逐之城。到那时候,天高任鸟飞,恐怕事情就不到项王来左右。”
说着姬瑜沉吟了片刻,觉得可以利用相田作为切入点透露些事情让林叔有所知晓,这样一来才不会让林叔觉得难以理解。
于是姬瑜又说道:“林叔,其实相田四人才是老师的真传弟子,相田跟夜宕学的乃是兵家之道,而南宫定以及孙錤学的乃是纵横之道。
三年前我在角斗场为他们赎身,也只是老师布的局。事实上,他们四人从小就跟随老师,是老师一手将他们养大的。”
说到这里,姬瑜话锋一转,说到了自己身上。
“老师对我有知遇之恩!他其实也是一名半妖。
在项王登上王位之时,在我命运最坎坷的一刻,是老师选择了我成为半妖一族的王者,将自己毕生研究的半妖元神融合之道传授于我,给了我与命运抗争的筹码。
这种融合之道当今世上只有我一人懂得,就连相田他们也不清楚。
而老师对我唯一的要求便是,带领半妖这个弱小的族群闯出一片新天地。相田四人,名义上是我的奴隶,实际上,他们是来辅助我统领半妖一族的。
原本是不打算跟林叔你说这些的,只是我将来终会半妖的王者,现在说出来,也好给林叔你做个铺垫,以免你日后不适应。
并且我将来的臣下,可能还会涉及到妖族以及人族,因为我要创立一个三族并存的盛世王朝。”
在这个时候,姬瑜出神地看着远方,脑中想起了五年前项王登基的那一夜。
那一夜,镐京城内外白雪皑皑,北风呼啸。整个古都的臣民都在欢天喜地迎接新王,唯独自己这个在王位斗争中落败的公子,却被软禁在府邸中,独自忍受清冷。
也正是这一夜,几近神明的鬼谷子踏入了自己的世界,为自己开创了另一条王者之路。
这是一条未曾有人走过的王者之路,会让姬瑜走得步步惊心,可是一旦成功便是前无古人的创举。
打那以后,自己与老师整整布局了五年,才赢来了今日分封的时机。而这一仗的成败,就在于自己能否平安到达放逐之城。
林叔看着身旁对自己毫无戒备的姬瑜,也不禁想到了二十年前,自己奄奄一息的时候,只有五岁的公子将自己性命从鬼门关上救了回来。自此,公子对自己一直执后辈之礼,从未有丝毫不敬。
虽然在鬼谷子一事上,公子蒙骗了自己五年,可是公子也并非猜疑提防自己,这也就足够了。
相田撑着木筏靠岸的声音惊醒了思绪纷扰的两人,姬瑜与林叔缓过神来,仔细打量着一年未见的相田。
只见相田此人身材雄伟如山,三十来岁年纪,身穿勉强护住要害的兽皮,已微有破烂。浓眉大眼,高鼻阔口,遍布风霜之色的国字脸,不怒而威。顾盼之间,自有一种气吞山河的豪迈之气。
而相田身上最为引人注意的地方,莫过于那一双过于粗大的手臂。他身高七尺有余,可是手臂自然垂下却能够抚摸到膝盖,可见这长度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范畴。裸露在外的胳臂如成人大腿粗细,肌肉层叠,如山如岳;青筋暴突,如龙似蛟。
这双手臂的皮肤也显得更为粗糙,甚至衍生出一种诡异的皮纹,让他的双臂充满了暴力感。以这双臂的威力,若是近身搏斗,恐怕已是占尽先机。
若是常人拥有这般手臂,自然是显得身材畸形,可落在魁梧的相田身上,却反而更为凸显出相田的粗犷。
相田把木筏停泊在河边,巨臂轻轻一挥,长约两丈的竹竿顿时没入河岸大半,固定住激流中的木筏。这般妖孽的力量,只怕同等级的修者也没有几人能够正面接下。
林叔盯着相田那双夺天地造化的双臂,怔怔矗立着有些失神地轻叹了一口气:“利用元神融合,从而激发血脉中妖祖的力量,这是何等叹为观止的奇迹。鬼谷子大师的才情,果真已经到了这种让我辈高山抑止的地步。
在我有生之年,能够见识一个新种族的强势崛起,也算是不负此生了。”
相田对于林叔紧盯着自己呐呐自语,也没有半分拘束,下来木筏便对着姬瑜躬身行了一个臣子之礼,指着木筏说:“此次前来迎接公子,就臣下与孙錤两人,南宫定跟夜宕留在放逐之城中为公子先行打点好一切。
请公子登上木筏,我们顺河而下百里后,臣下已经安排好了马匹,到时可以改走陆路,避过项王的耳目。”
随后,相田又对着林叔执手行礼,说:“林叔是否很惊讶相田身体的变化。”
说着举起自己的双臂,眼中竟然有了几分湿润,说:“这一双乃是通天臂,源自于我身体中妖祖通天神猿的血脉,天生力量之道的通天神猿。”
姬瑜知道相田想起了鬼谷子,忙打断了林叔正准备询问的话,想要走上木筏。
不料林叔突然低喝一声:“相田护住公子。”
相田知道林叔护卫了姬瑜二十年,从未出错,断不会无的放矢。于是相田以与身形不匹配的敏捷,刹那间功夫自木筏上拆下一根丈许长,人头粗细的木桩,持在手中,同时将姬瑜护卫在身后。
这时候林叔已经站到了东亭河边,挺直身躯整个人的气势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剑,光芒四射让人不敢直视。道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河畔上的水面也被惊起几寸高的涟漪。
身处在林叔身后的两人,也感觉到一波波暗涌冲击过来,让人几乎无力立足,一连后退了三丈多远才适应过来。
姬瑜沿着林叔视线的方向望去,大河上空忽然十分诡异地出现了一个人。
此人整个躯体都隐藏在黑色斗篷中,停留在十丈有余的半空中若隐若现。姬瑜感觉到在斗篷后有一双毒蛇般险恶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这种感觉让姬瑜打心底开始发寒,直觉告诉姬瑜这个人有很大的杀气。
林叔一见此人,战意即刻变得更加激昂,前方的河水被林叔的战意激起千层浪,一浪接一浪涌向河心。
此人在半空中身形闪烁更加剧烈,似在对抗着林叔的战意,口中却阴森森地桀桀笑着:“逐南公别来无恙!你在镐京不辞而别,连项王都来不及为你饯行。所以这一次臣下奉项王之命,特请逐南公回镐京与项王一聚,以解项王思念兄弟之情。
只是逐南公也未免太谨慎了,一路上只以龙马赶路,莫非是怕消耗了你这位林叔的精气,再遭遇敌手时无法全力以赴。”
姬瑜心中一动,醒悟到此人便是项王嫡系暗卫的统领,涅槃境的强者阴晓中。当年争夺王位,便是此人伏击林叔,导致两败俱伤,从而让自己的任务失败,被宗祖剥夺了登王的权力。最终让项王登上了王位。
只是多年不见,没想到阴晓中竟然会掩饰自己的身形,估计项王心里也是左右为难,既怕事情败露,却又不得不杀死自己。想到这里,姬瑜心中突然有了几分同情项王,机关算尽才登上王位,然而却因为自己弄得坐不安稳,食不知味。
然而同情过后,姬瑜心中更多的是怒意,想不到项王果然是欲除自己而后快,竟然一刻也不能忍耐,将手中最强的暗卫统领派出,想要乘机伏杀自己跟林叔。幸好自己选择了以龙马赶路,否则今日真有可能被对方暗算得手。
只是在五年的软禁生涯中,姬瑜学会最多的便是隐忍,所以此刻依旧可以若无其事地脸带春风对阴晓中说:“还请阴统领回复项王,就说姬瑜身子薄弱,受不得来回颠簸的苦。等过些日子,我把封地的事情调理好了,便回镐京面见项王。”
对于阴晓中所言谨慎一事,姬瑜却是只字不提,只因不想与对方纠缠。
另一边,林叔遇见老对手,却是一言不发就大打出手,让姬瑜都来不及有所反应。
只见他凌空踏步,如登天梯,一步步扶摇直上,几欲乘风而去。随着林叔每踏出一步,背上的长剑发出的剑鸣声就愈加响亮,初时仿佛两剑交击发出铿锵之声,逐渐地演变成龙吟虎啸之声,剑鸣声之浩大,让林叔身旁的虚空都掀起动荡。
剑鸣声最终化作林叔的剑意,形成龙腾虎跃之势逼向阴晓中,虚实相生的龙虎张牙舞爪,让虚空都为之荡漾,似要将其撕碎。
面对林叔的强势逼近,阴晓中也顾不得与姬瑜对话,凝立在半空不动如山,林叔的剑意一旦靠近他身前丈许,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吞噬,消逝在虚空之中。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林叔踏上与阴晓中登高的半空,只见他毫不停顿,行云流水地猛然拔出长剑,遥遥向着阴晓中一剑劈下。
这一剑,直叫日月无光,山河失色,普天之下的光辉都聚集在这一剑之上,天地也为之暗淡,如同整个天地便只有这一剑存在。
这一剑,夺走了一切的声音,仿佛让天地静止在这一刻,无法前行。
姬瑜作为旁观者,心神也被这一剑所震慑,整个人如遭雷击,浑浑噩噩形同行尸走肉不知所以。阴晓中也似乎被定住了身形,径直愣在半空中,任由林叔一剑劈来。
这一剑,在林叔与阴晓中之间,劈出一道虚空裂缝,混沌在裂缝中弥漫,渗入这个世界,让整片虚空都恍如镜面般充满了裂纹。
裂缝径直穿入阴晓中的身体,将其撞出百丈以外,身上的斗篷即刻化为乌有,露出一张灰褐色的怪脸,在他的眉心处一道剑痕一直划落至胸前,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身子,更顺着身体汩汩流下东亭河,身形在半空中更是摇摇欲坠,好似折翼的大鹰,看似已经受到极其严重的创伤。
而林叔劈出这一剑后,忽然在半空中松开了手中长剑,身体无力后仰急坠下来。
相田首先惊醒过来,几步冲向河岸,一脚踢断固定木筏的竹竿,再一脚就将木筏送出东亭河。在相田巨力的推动下,木筏几乎是贴着水面飞驰而去,并没有带起多少浪花。
相田对于力度的控制也是恰到好处,木筏顺着势落在大河中心地带,丝毫无差地接住坠落的林叔。
只是林叔那把古纹长剑,却没入了滚滚的急流中,不知被带往何方。
林叔虽然在十丈高空坠落,可是木筏在水中一沉一浮卸掉不少力度,倒也没有收到多大冲击。
木筏的余劲并未消失,一直越过东亭河,插上了对岸的沙滩上,并未被河水带走。
只是林叔落在木筏上,就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并且姬瑜也看到林叔仰起的脸惨白而毫无血色,似乎已经昏死过去了。
看着木筏上昏死的林叔,姬瑜突然明白过来,林叔这完全是在跟阴晓中以命搏命,他是为了能够重创阴晓中,才会使出这种伤害自身根本的剑法。
而这一切,是因为林叔知道项王手中也再没有阴晓中这个级别的嫡系人马,只要重创了阴晓中,项王嫡系中也一时间无法派出强者,便可以为姬瑜的大计争夺时间。
林叔也深知若是无法一击重创阴晓中,说不定对方见势不妙,会不顾颜面逃命。一个涅槃境强者要想逃命,要是没有超出一个大境界,根本就无法留下对方。
正是如此,林叔才会一剑定乾坤,以自身的性命,换来阴晓中的重伤。
姬瑜忽然感觉到想哭,就连父王离世的时候也没有这种感觉,可看到林叔此刻油尽灯枯的模样,却有一种失去至亲的悲痛冲击在心头上,让他尝试到悲痛交加的滋味。
姬瑜很想痛哭一场,可是现实却不允许他软弱,因为阴晓中不但未死,还拖着重伤之身冲杀过来,想要斩杀姬瑜后再行离去。
而姬瑜心中,也渴望着斩杀对方,以报林叔昏迷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