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浩然之心被封,浩然之气无法随心所用。但这一声喝,却是正气凛然,自生一股气势,将那迎来的张觉非几个生生震住,目光中惊奇不定。
沈离连知昧境都杀过,又数次在开罘境高手下逃生,更是目睹师父太卜楚、血衣人以及水姬那等神秘境界的高手的交锋,眼界之高,又哪是张觉非几个在书院这等温室中生活的花朵所能比拟。只那一股冷冽之气和隐隐的杀气,便足令他们心惊。这一声喝的气势,竟引得他们自身气血翻腾不已。
“杨朱公说随云学院,从上到下,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在这里没的污了他的眼。”沈离搂着聂倩儿转身就走,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
“**活腻了——”这等侮人之话,张觉非等人即便心中再惊奇,也是不能迟疑了,纷纷发出一声怒吼,再度扑上。
张觉非修为已达洗心七层,其余三人也在洗心四层左右,几人攻势自然非同小可,行动间带出阵阵风声。
“小心!”聂倩儿刚刚抬起头来,恰好看到这一幕,不由得一声娇呼,闭上了双睛。
“杨朱公说,将此画带回去给你们院长,他与你们院长的赌约已经赢了。”沈离头都不回,将手中画卷向后一抛,画卷迎风打开。
在沈觉非几人眼里,这画卷化成一道山脉虚影出现,带着一股厚重的气息,随着画卷朝几个撞去。那山脉,似幻似真,仅凭气息便压得几个呼吸艰难。
张觉非几人双目惊恐,大汗淋漓地抵挡着那沉重压力,一退再退,几步便退到湖边。却仍是毫无所觉,一脚踏空。只听得“扑通”一声,掉到了湖中。
“大胆!”随着一声大喝,一条身影突然自湖中的画舫激射而出,眨眼工夫落于湖边,伸手一接,虚影尽数消失,画卷落于那人手中。
那是一个年约半百的老者,一身灰色儒袍,面目威严。此时,目光闪过一丝讶色,紧盯着手中画卷。
几乎在那老者飞起之时,沈离缓缓转过身来,望着灰袍老者,但他神色间并没有变化。
据他猜测,此人应刻是随云学院的老师,一名知昧境界的修行者。
“那人姓何,我听先前在船上听说他叫何应生。”耳边聂倩儿吐气如兰的声音,直到此时,她才睁开双眼。
沈离的目光移向聂倩儿,看得她刚平静下来的脸色又泛起了红云。这时才想到此时姿势的不雅,轻咬贝齿,几乎是呻吟道:“放我下来!”
沈离目光平和,轻轻点了点头,将她放下。
不知为何,聂倩儿落地之后,心中又隐隐生出一种失落感。怔怔地望着沈离的脸,望着他额际的眉纹,感受到那浑身散发出来的一种疏离,突然有些同情。
她不明白,他们素不相识,为何有这种同情,这种同情甚至胜过于自己的顾影自怜。
那画卷被老者拿在手中时,幻影消失。张觉非这才能纵身跃上湖边,只是狼狈异常。
“何老师,救命!”这时,湖里传来那周远的呼救声,并伴随着在水中的挣扎声。看来那画卷给他们的震撼太大。大到他们忘记了自身已是进入洗心境的修身者,只是记得自己并不会游泳。
这便是温室花朵与经历风雨的野草间的区别。
“一群饭桶——连区区幻境都看不透,你们几人,回院之后去自醒堂思过十天。现在,给老夫回画舫。”何应生一声怒哼,大袖一挥,水花四溅中,几人被一股大力甩于岸上。
“十天!”几人张了张嘴,终是不敢反驳,狠狠地瞪了沈离一眼,转身回到那画舫之上。
聂倩儿捂着小嘴,睁大着眼睛,一脸不可思议之色。她原来听说过儒门修身之说,却尚是第一次见到。那何应生随手的一拂给了她太多惊讶,再想起沈离先前侮辱随云书院的话,不由得替他担心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何应生目光扫过聂倩儿,落在沈离身上,颇有审视意味。
“沈离。”
“你毫无修为,为何能使用这浩然卷?”何应生沉声道。
“心能刚正守仁,自然能使用。”沈离的声音不卑不亢。
“很好!”何应生突然一声大喝,气势大盛:“说,这卷画是哪来的?”
沈离眉头一皱,其右目异色闪动,但不知何故,突然一敛,恢复平静,缓缓道:“杨朱公的!”
何应生身体一颤,不知是惊于杨朱公的名字,还是惊于沈离丝毫不受他知昧境气息的影响,抑惑是别的。
“杨朱公说,将此画带回去给你们院长,他与你们院长的赌约已经赢了。赌注希望你们院长派人送来,若不然,翌日他会亲自去取,到时别怪不给他颜面。”
“杨朱公一向语不惊人死不休,不知得罪过多少人。但偏生能好好活到现在,但此人不简单!我看不透!”何应生脑海中浮现出院长孙异人曾经说过的话。他原是不信的,但看到这副浩然卷,有些相信了。
他更没有想到,院长居然会和杨朱公打赌,而且好像是输了。要知道,院长修为在他眼中已是深不可测。
这些原本就令何应生震惊,但更让他震惊的是眼前的少年。这个少年明明毫无修身,但刚才突然散发着一种凌厉之气。这股气息,竟会让他的心有了一丝害怕。
“告辞!”沈离朝何应生一抱拳,带着聂倩儿施施然离去。
何应生脸上青白交加,呆立原地,没有阻止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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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老爷和孙院长打了什么赌?”
“不知道。”
“你那样侮辱随云学院,何应生为什么没教训你,他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不知道。”
“杨老爷是不是很厉害?”
“不知道。”
“杨老爷是不是要送我画?”
“不知道。”
“你这人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
……
一路上聂倩儿诸多问题,得到的却是同一个答案,让她不禁有些气苦。
“这人,分明就是一个木头人嘛!”聂倩儿气鼓鼓地盯着沈离背影,出道多年来,从来没有人这般忽视过她。偏生还被他占了不少便宜,而且自己还没生气。
“杨老爷现在在哪?”
“不——嗯,就在前面不远处的亭子中。”沈离朝前一指。
终于说了一句不一样的话了,聂倩儿抿嘴一笑,又道:“你是不是很厉害?和那何应生一样?”
“不厉害。”
“你骗人!”
这女人怎么这般难缠!沈离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年龄相差不大的女人相处,不觉有些头痛。水姬看起来年纪也差不多大,但她从没这么多话。和水姬相处,更多的是眼神的交流,无声的默契。很宁静,很温馨,很令人欢喜。
想到水姬,沈离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哀色。
聂倩儿似有所觉,突然停步,望着沈离的背影,突然觉得是那么的单薄,那么的孤寂,笼罩着沉重的哀伤,她甚至从中感受到一丝无助。
无助?怎么会?他那么可恶,连随云书院都敢骂,怎么会有无助?聂倩儿年纪虽然不大,但身处欢场,各色人物都曾见过,怎会看错。这让她对沈离有了浓厚的兴趣。
察觉到聂倩儿没有跟上来,沈离脚步一停,回身问道:“不远了,为何停下?”
“人家走不动了!”聂倩儿俏脸一扬,很干脆地坐在路边的一颗大石上。
“这就是杨朱公说的翠云楼的头牌?怎的一付邻家小妹的性格!”沈离眉头一皱,走到聂倩儿身边,道:“我背你。”
想起先前处在沈离怀里时的情景,聂倩儿脸色一红,突然站起来道:“我又走得动了!”
“喂,你怎么老是是皱眉,这样不好!”
“没有。”
“我知道,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没有。”
“你能不能说点别的?”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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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看到那亭子中背负着双手看着风景的杨朱公,沈离心中一松,不由加快了脚步。
“杨老爷,你终于想到奴家了!”
到达亭子,他还没开口,旁边聂倩儿已小嘴一撇,幽幽地开口了。
沈离诧异地看了聂倩儿一眼,只觉此时的她,与先前换了一个人一般。
这女子,到底有几付面孔,哪付才是真的。
“哈,倩儿,老夫可是天天想着你来着,这不,还特意叫这小子将你带来!”杨朱公眼睛一亮,快步迎了出来。
聂倩儿神情幽怨:“不知杨老爷是想着倩儿的琴,还是想见着倩儿的人?又不见您来翠云楼看我。”
“都想,都想……老夫最不想的就是看到随云学院那帮酒囊饭袋霸占着倩儿。好久都没倩儿的琴声,老夫都没东西下酒了。”
这老头,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每天都在喝酒,而且还喝得有滋有味,经常还劝自己来着!沈离听得直翻白眼,便走出凉亭,以免打扰这一对孤男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