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散了,大厅就剩何氏自己和萧老三了,空旷,敞亮。
何氏脸色青变白再转黑,变了几变,调色板般。眼皮耷拉着,浑浊的老眼瞅看空荡荡的大厅,空荡荡的院子,心里也有点空落落的。从前家里也是这般的,有公婆,有丈夫,有儿女,有兄弟姐妹,一家子热热闹闹,很温馨。现在呢?嫁人的嫁人了,走的走了,留下的也离了心,一家子就这么散了。三弟家的孩子都这般躲着她,她是有瘟疫会传染他们吗?果然都是嫌贫爱富的。
“三弟,大嫂知道这些年麻烦你了,对不住你,大嫂也是没有办法呀,你大哥走的早,我们孤儿寡母的,难呀!呜呜……”何氏眼圈泛红,泪珠滚滚,干枯的手掌半掩着脸。特别想到丈夫早逝,想到这些年受的的委屈,更是泪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
内室雕花榉木床上,王氏半坐着,伸手轻拍着绒绒,眼神温柔中带着警惕,就怕绒绒突然嗷嗷哭,让外间的大嫂听到。
不是她心狠没有同情心,实在是大嫂年年来痛哭大哥早逝,孤儿寡母,生活艰辛,初始,她也是感同身受,可现在……
她紧张的的呼吸都放轻了,也没想过作为妯娌的自己该出去支应嫂嫂的,也无怪乎儿子媳妇都躲得远远的。
萧老三在厅里看嫂子哭的这般伤心,也是难过,若是大哥活着,以大哥的能耐大嫂何至于这般,拉扯五个侄子侄女,大嫂真的太难了。
“大嫂,您别哭,还有我呢?您这是怎么了?”慌乱的起身,紧步走到跟前,又站住,没往跟前凑,就是急得原地跺了几脚。
何氏看萧老三紧张的都站在跟前,巴巴的望着她,心里好受多了,到底三弟还是看重她的,家里的小子们就是有些小心思,也不敢怎么样。
从袖笼里抽出条有点皱巴的蓝白格子棉布帕子,枯枝般干枯的手指头翘着兰花指轻轻的在脸擦,其实,乡下少有妇人用帕子擦泪擦汗的,都是袖头抹抹得了,何氏这也是少时看何家本家小姐们的做派学的,只何氏小姐的帕子都是丝绸绣花的。
“也没什么,只是刚才看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嫂子一来就散了,心里挺愧疚的”半闭着眼,一抽一抽的,又好似极力控制的哽咽道,最后抬眼时,眼里全然都是心酸,尽数落入萧老三眼中。
绒绒是无缘看到,要不,直接点赞!点赞!这演技,这说话,搁现代直接奥斯卡最佳女配角了。
“这……,这……”萧老三有点呆住了,一个头两个大的,都不知说什么了,这哪跟哪呀?小子们都去做活您愧疚什么?女人心,海底针,果真如此。
“大嫂,您别这样想,这也不能让他们都窝在家里,本来也是要干些伙计的,这不是松哥儿家的和杨哥儿家的有孩子了,我才多交代几句,您可不能瞎想”
萧老三是仔细谨慎的安慰着大嫂脆弱的玻璃心,生怕她心里不舒服。
有了?松哥媳妇和杨哥媳妇都有了?
真是……羡慕!本来三弟家人丁就旺,这媳妇怎么这么争气呢,来年说不定就又有两个金孙了。
何氏本来看三弟伏低做小的,气也顺了,听了这话,鼻息稍重的哼了一声,什么意思,有什么得瑟的,嘴上是笑的更和气了,“呦,真是好事,来年好事成双呢”
王氏在内室屏息,侧耳细听,越听越是火气直冒,眼里亮晶晶的。听听,听听,这语气,这话意,怎么着,准备在她家挑事非?还有当家的,真是没心没肺的,猪脑子一个。都这般了,还只知道息事宁人的,连人家话里的意思都没听懂,真是……呆子!想到最后,都有咬牙切齿的感觉,这一声呆子都从嘴里秃噜出来了都没留意。
绒绒本来是准备闭目养神的,可亲娘这一幅如临大敌的时时备战的样子,倒是勾起她八卦的兴致,八卦好,八卦生活更美好,八卦人生更精彩。人躺在床上,恣意舒服,眼睛滴溜溜转,耳朵也是竖着,娘俩儿神情一般模样了。
啧啧!这才听呢,自己爹爹就溃不成军了,大伯母真牛!
“三弟,嫂子真是高兴,咱家又要添丁进口了……,可一想到梅子和樟哥儿,嫂子这心里痛呀,这眼看着都是大人了,也没个着落?嫂子是白日愁,夜里愁,见天的梦到你大哥给我托梦,让我好好照看家里……呜呜”何氏可不是来听三弟家的高兴事的,这会儿该唠嗑的也唠了,总该说点正事了。
萧老三埋着头,脸都快到地上了,可见是真的愧疚的很。
何氏先说了这么些往事,目的总算达到了。
“恩……,恩……”绒绒实在是疼的有点忍不得了,小声的哼唧着,亲娘呀,谋杀亲闺女了!
也是绒绒这货真不是毛孩子,知道偷听要有素质的,千万不能被发现,才只这般哼唧,要换个毛孩子,铁定的嚎啕大哭了。
王氏听到闺女哼唧才回神,眼里尽是心疼与后悔,凑过去嘴轻轻给吹着小胳膊,伸手轻轻揉揉。刚才一时恨极竟狠心握的这般用力了,看着都发青了。
大伯!大伯!
大伯死得早?大伯给你托梦?
呸!
想到昨天晚上的事,身上还冒冷汗,大伯昨晚上竟缠上她家绒绒,真是……!大嫂,见天的大伯长,大伯短,整日的拿死人说话,这一家子都觉得他家欠他们的。改明儿,她就去庙里请了高僧,在家里驱驱鬼,这孤魂野鬼的该去哪家就去哪家,没得住错地方,祸害旁人。
“嫂子,您别哭,我这昨天不是到镇上给梅子打听张家的后生了吗?”萧老三满头大汗,昨日一天奔波,今天早上匆匆垫了点肚子,这会儿早就见底了,肚子咕咕叫。
“呃——,三弟,你看嫂子真是人老了,整日净想些以前的事了,你快说,你快说”哭声噶然而至,何氏随便伸手抹抹脸上不存在的泪,急切的开口,人都忍不住差点冲到萧老三跟前。
她是真的着急,梅子相看了好几个了,总也没有称心的,这眼看着越来越大,这张姓后生,那真是打着灯笼找不着的好姻缘,她生怕被人抢了去。
“不瞒嫂子,昨日去真的什么也没打听到,我想着……”过两日再找人打听打听。只这话生生的憋在了嗓子里。
“什么……,”何氏直接蹦起来了,袖子扫到桌上的碗,砰哐!碗碎了一地!茶叶沫子洒了一桌子,水顺着流到地上,看着一片狼藉。
萧老三被何氏这跳起来的架势惊的愣神了,一晃眼就看到桌上的碗旋着圈转,要掉到地上了,下意识的凑过去要接着,不过,还是没接到,看的他心疼惋惜的,好好的一个物件,要是当心点……
“三弟呀,梅子纵不是你亲生的,也是你嫡亲的侄女吧?嫂子都求到你门上了,你还这般推脱,你这是要嫂子给你跪下吗?”袖子沾了桌子的水都湿了,何氏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眉毛挑高,嗓子尖利,声音气愤。人也不管不顾的就要给萧老三跪下,任凭萧老三拉扯也使力不起,眼看就要跪下了,萧老三没法只得自己先跪下了。
这要是大嫂真的给他跪下了,他是没脸出门了,自古长嫂如母,大嫂这般他真是吓得心神都恍惚了,这会儿头都晕乎乎的。
王氏在内室是听得气不顺,一听外边大嫂要给当家的下跪,双手都直哆嗦,还让不让人活了,人直接就冲出来了。
没听错,是冲!
一看厅上的情形,眼泪倒是盈眶而泄,顺着脸颊直没入衣领。这当家的跪在了碎瓷片上了,裤子上都渗着血丝,这嚎着要跪的人倒是还没跪呢?!这真是欺负老实人。直接冲到跟前,扯着何氏胳膊往后一甩,手就搀着当家的要扯起来。
何氏被甩的转了半个圈,腰直接磕在椅子上,钻心的疼。人扶着腰,也没站直,哎呦,哎呦的叫着。
王氏这会儿真是恼了,扶了当家的起来,在椅子上做好,听着入耳哎呦的惨叫,眼都没瞟一眼。
脸憋得通红,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扯着嗓门直接朝着厅外骂,“杨哥儿,人呢,死哪儿去了,你爹都跪在碎瓷片上了,眼瞎了,不知道去请个郎中,改明儿,真把你爹折磨死了,这一家子孤儿寡母的,还要不要活了”
王氏这会儿绝对是圣斗士附身,听着是骂儿子,这厅上就两个人,自己当家的都跪碎瓷片上了,谁眼瞎了?还有什么爹死了,孤儿寡母的,那真是何氏刚才说的全还给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