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凉在晋宫之中惊险度日,而这历史的车轮,也在沿着自己的轨道向前奔腾。
元康四年春夏,各地灾祸不断,百姓饥馑,流离失所者众多。
西晋统治者晋惠帝、贾后之流仍过着自己奢华侈糜的生活,盛夏五月,匈奴族郝散起兵造反,攻入上党,逼杀守城长吏。
及到六月间,寿春等地突发大地震,上庸郡山崩,死伤者众多,天灾与人祸齐聚,一时间天下动荡,民不聊生。
贾后一派主张平乱安内,动用大量人力物力平定匈奴叛乱,两个月后,郝散寡不敌众,帅众投降,叛乱平定,朝廷上下皆欢欣不已,高呼惠帝天下万世千年。
晋惠帝设中秋定国宴于明堂,犒赏三军,以振朝纲。
距离上次荀凉参加宫宴已差不多有半年之久,周小史一般不会参加这样的宴会,只是这一回的宫宴似是异常盛大,连周小史也推脱不掉。
明光殿早几日就收到了帖子,荀凉一大早起床收拾了仪容,正要往炼丹房去检查炉火,刚走到一处回廊,却听见后殿一个鬼鬼祟祟的声音传来。
“荀姑子,荀姑子……”
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荀凉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快步向后殿折去,却见司马遹身边的小太监张信猫着身子缩在殿门口,见她过来赶忙堆笑道,“荀姑子可算来了,我在这儿可好等了一会儿。”
张信嘴中虽是抱怨,但脸上谄媚的笑意却是半分没减,见她过来倏地塞了一个锦布包袱过来。
荀凉一见他的动作,赶忙手一缩,往后退了几步,板着脸瞪着他,“这回又是什么?我不要。”
那张信苦了脸,又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荀姑子,你上上回没要那玲珑璧,我回去了被殿下打了好一顿板子,身上现在还疼着呢,你这回要是再退,我可就没命活了。”
荀凉瞪着眼看着他,却不知如何是好,这司马遹自从第一次送了一盒子珠宝过来之后,隔了小半个月竟又派这人送了一对玲珑璧给她,还说是凉州那边贡过来的,因为凉州中正好有个“凉”字,就特意让人给她留了下来。
那次可让荀凉吓得不轻,心中直骂这司马遹太胡闹,这算哪门子安抚,进贡给皇室的东西落到一个小宫女手中,还想不想让她活了,这不是害她么。
荀凉说什么也没要,直接给丢在明光殿的门口,任那张信怎么求也没用,最后也只能偷偷摸摸地拿回去。
可没想到半个月后,那张信竟一瘸一拐地再次出现在明光殿门口,手里又捧了一个素面盒子,只说回去后给司马遹痛打了一顿,要是这回再不收,就让她将自己就地给料理了,反正回去也没什么好活的。
荀凉也是见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的,而且对方还是个“男人”。
勉强接了东西回去一看,却见盒子里装着一块玲珑剔透的白玉坠子,看着样子普通,但成色上好,绝不是一般人家戴得起的玩意儿。
既然已经收了,断没有轻易退还的道理,荀凉索性将那坠子配了流苏,给周小史做了个衣坠子。
有了上面几回的教训,荀凉估摸着不管司马遹无论打的什么主意,也再不能要他的东西。
荀凉脸上一冷,故意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我可管不着这许多,要是太子殿下怪罪,也只有打你的份儿,与我无关,你快走,我还要做事。”
张信听她这样一说,哎哎直叫唤,拦着她不许走,“姑子,姑子,你可别这样,今个不同以往,你往日不收就算了,反正太子殿下不来明光殿,见不着您打不着您,但今次你可别忘了,今个晚上可是中秋宴,重雪公子可是收到帖子了吧,您可是这明光殿宫侍里的独一人,能不去?到时候保不准就得和太子殿下面对面,您说今个是我的事儿还是您的事儿?”
那小太监扬着眉目将其间的祸福利害一说,倒还真提醒了荀凉,今日还真是中秋宴,昨个周小史就交待她今日早起,仔细收拾停当了就要去明堂赴宴。
这下换荀凉苦了脸,那张信好不容易在她面前扬眉吐气了一把,趁着她一时怔愣,将手中的包袱往她怀里一塞,转个身就闪得不见人影。
荀凉默然无语地看着手中的包袱,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回房间去。
打开包袱来看,却见里面竟是一套绫罗襦裙,鹅黄色的轻纱与银色的芙蓉绣纹,层层叠叠若笼起的轻袅烟云,时兴的博袖襦衫沁凉飘逸,襟口细细地用金丝缀上些大小一致的珍珠,既华美又清雅。
荀凉看着这些东西,额上青筋不禁狂跳,这司马遹,脑壳是坏的么?
他只想把些自己觉得好的东西送过来,也不知道她用着适不适宜,这样一身行头,让她一个宫女穿出去与一大屋子的公主皇女抢风头么?
荀凉扶了扶额,心想怪不得这傻帽太子爷最后败在贾南风的手上,原本以为他韬光养晦故意装傻,却未曾想他真是这样莽撞不懂事的一人。都是十六岁的脑瓜子,让他再修炼个一百年也追不上周小史半分。
将东西往床上一摊,荀凉坐下来正准备倒杯水喝,却听见门上传来轻轻地敲门声。
抬眼却见一身白衣的周小史长身玉立于门边,那人神情清冷地说道,“过午便要赶往明堂,你我不乘行辇,行走间会慢上许多。”
“好的,公子。”荀凉笑着应声,说罢就要起身,却见周小史冰清的眼眸往自己身上一扫,淡淡说道,“你且将发梳起,今日既是参加宫宴,行装礼数不可出了差错。”
头发?荀凉偏头对着铜镜看了看自己,整齐的刘海,头顶左右两侧各一个鬟,像两个小桃子,后面没有扎上的青丝自然地垂下,她的头上虽没有戴饰物,却是一大早梳过的,并没有凌乱的迹象。
荀凉不解地回头望向门边那人,好奇地问道,“公子可是觉得我的发式太素了?”
周小史略有深意地看了看她,顿了一会儿,却是摇摇头,继续说道,“如此也可,你且收拾下东西,待会儿便可出门。”
荀凉被他一来一回弄得有些糊涂了,愣愣地点点头,见他向自己看了一眼,却已经转身离开。
随后两人出发慢行至明堂,时间也掐得颇准,受邀官员大多已经入座,看来对这种类似的宴会大多有了丰富的经验,什么时候入席什么时候离开,皆慢慢自成了一套规矩。
个人的坐席位置都没什么太多变化,司马遹仍是坐在大室最上首的位置,皇帝皇后的御座在大室之上,两旁的偏厅是公主、皇女与妃嫔专用的,谢玖已然入席,还是那般眉头深锁的惨淡模样,目不斜视地轻轻地看向大室,恍若游神一般。
周小史的位置却是有些特别,宫人引着他与荀凉沿着散水之上的回廊,走向与谢玖相对的偏厅之中。
自周小史进殿之后,所有人的声音都凝住了,无数视线齐刷刷地投向两人行进的地方,那厮倒是依旧淡然无尘,对周围膜拜一般的注视置若罔闻,倒害得荀凉走在后面背脊冷汗直流。
偏厅之中已有人入座,正是荀凉上回见到的愉悦谈笑的女子,一名却是年仅八岁的司马女彦,另一名十六七岁的模样,梳着未嫁女子的盘髻,长相颇与司马女彦相似。
那司马女彦一见周小史,便兴高采烈地欢快叫了一声,“神仙哥哥!”
待一看清身后的荀凉,却是有些惊恐地后退了一步,颤着声音低低地惊呼了一声,“胡鬼……”
荀凉一见她,当即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低着头干笑了两声,向两人叩拜行礼。
司马女彦旁边的华服少女不用猜,不是贾南风的三女儿始平公主司马宣华又是何人?
上一回荀凉只是匆忙间扫过两人,并没有认清两人的模样,不然恁她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去招惹那司马女彦。
司马女彦方一惊呼出声,一旁巧笑倩兮只注意周小史的司马宣华也好奇地转移了视线,看向荀凉。
在两人一个怒目相向一个惊疑地注视下,低头作鸵鸟状的荀凉,顷刻间只觉得自己额头上冷汗涔涔,如瀑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