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醒了。”荀凉一时高兴，傻呵呵地不知道说什么，找了句明知故问的话。
他轻轻点点头，却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荀凉放下食盒，从里面拿出粥和药，略想了一下，端了粥过去，舀了一勺吹凉了递到他的嘴边。
“可还疼？”他静静地吃了一口粥，突然问道。
荀凉一愣，抬头看他，却是有些不解。
“你的腿……”他看着她，眸光头一回有些灼，像是一簇冰蓝色的火焰在燃烧，让荀凉一时有些痴，竟忘了回答他。
“你腿上的伤还疼么？”
荀凉摇摇头，面上笑嘻嘻的，“不疼了，早就不疼了！”
“为何要如此？”他仍是看着她，眼眸一眨不眨。
“公子需要用药。”荀凉轻轻答道，面上仍是轻松的笑意，“我什么都不懂，如果不这样，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拿到药。”
“往后不必如此，此次是我欠你一命。”周小史淡淡说道，脸上仍是看不出情绪。
荀凉一愣，心中却是一沉，收拢了笑容，正色地看向他，“你救过我，我现在还你一命。”将一勺粥递向他，垂下眼帘，声音微冷地说道，“我们一命还一命，各不相欠。”
听她这样一说，周小史也微愣了一下，慢慢地吃下她递上来的粥，心中竟突然烦闷起来，这种烦闷让他无所适从却是前所未有过的。
喂他吃完粥，荀凉端着食盒就要出门，面上神色有些黯淡，却没有发作。
“这药有些凉了，我去换一碗。”说罢头也不回地拐出门去。
荀凉一阵风样地刮出屋子，刚刚走到一处回廊，却是颇为恼怒地一跺脚，停了下来。
她搏了命救他，连一声谢都当不起？！她救他不是要他欠她什么，就是乐意，乐意而已！
哗地一声放下食盒，端起那碗凉了的汤药咕咚灌进嘴里，也不在乎当下是不是苦得胃都要缩起来了，荀凉赌着气迈着重重的步子直冲向后殿。
半个月后，快至中午时分，荀凉方从自己房里出来，就要往外殿走，还没迈上几步，忽然听到外殿传来一阵声音。
“荀姑子，荀姑子……”
荀凉登时头皮一炸，正要装作没听到往前殿窜，那声音又连响了几声，荀凉一愣，却听着不像是张信的。
将信将疑地慢慢踱到门口，却见一个生面孔的太监站在门口，一脸笑吟吟的。
“姑子，重雪公子可在？”
“公子正在殿内，公公可有要事？”荀凉笑道。
“始平公主命小人送来帖子，邀重雪公子九月九重阳一同登高寄思。”那太监颇为恭敬地说道，掏出一个帖子递上。
荀凉向他回礼，接过帖子拿着手中看了一眼，默然无语地看着那太监转身离去。
九月九重阳登高？
荀凉这才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以前在观心殿里，谢玖是不容许随意外出的，但在这明光殿，周小史却是完全不同！
随意出殿，甚至是可以出宫？！
一想到这里，荀凉大大的兴奋了起来。登高，肯定不会是在皇宫里登了，既然是去山上登，去山上登高，便要出宫。
出宫，便意味着有机会逃走！
九月九日重阳。
一大早一行人便乘坐着马车从宫门浩浩荡荡地前行，说是微服出巡，所以行列中也未打旗，只是车辇加了人马差不多两百人，也算是比较庞大的队伍了。
周小史乘坐的轻车白马列于车队中部，司马宣华与司马女彦的马车则并行于左。荀凉与周小史同乘一车，因为车中并无其他人，荀凉便不免放肆了一些，又是第一次出宫见到外面的世界，那心中是大大的兴奋，不时地掀开车窗的帘子向外探头探脑。
这西晋都城的繁华大大超出了荀凉的想象，上一世她一直生活在南方，江南的城镇倒是见得多，北方的古城倒是从未到过。
早起的人们早已遍及大街小巷，官道旁来往行人如织，一路上有不少士族子弟的马车汇合进来，倒是让这登高的队伍越来越壮大。车辇越汇越多，遥遥望去如一条长龙，却是臃肿不堪，缓缓而行。
但到了城外，光景却又是另外一番。
连年战乱与自然灾害，洛阳城外聚集了大量的流民，大多衣衫偻烂面色蜡黄，许多人似是专门等候贵族与士人的车辇一般，见城内的大队车马涌出，便自发地跟在后面，捡拾贵族们从车上丢下来的一些残食。
荀凉上一世还真没见过那么多的难民，流民中不乏老弱妇孺，形状相当凄惨，搞得她心情也沉重了起来。
此次登高的目的地为洛阳郊外的邙山，大队人马行进得慢，待马车摇摇晃晃地停至山下，时间已至巳时。
大量的马车停在山下，堵塞了一部分通路，马车难行，车内众人只能选择乘辇、骑马或者步行上山。
车帘突地被人掀起，却是一奴仆打扮白衣宫人，恭恭敬敬地站在车外，“郎君，您是乘辇还是步行上山？”
“步行。”周小史向他轻颌首，清冷回道。
荀凉从马车内一钻出，第一个念头想到的便是东晋王羲之《兰亭集序》里的句子，“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
这邙山此时的景致，便很符合诗句中的描述，只是现在正是秋高气爽，草木凋零，万物一片萧瑟，从山上蜿蜒而下的泉流也干涸了不少，只有一小股略微浑浊的泉水，顺着山势逶迤而来，带出细微潺潺清音。
周小史与荀凉步行，而司马宣华与司马女彦到底是丢不下贵族女子的矜持，一路乘着小辇遮着华盖上山。
山道并不算窄，路上行人十分多，白衣翩跹，广袖旖旎的贵族子弟往来行进，时而喁语轻言，时而畅笑出声，乘辇的贵族士女，云发乌垂，缓鬓倾髻，熏风拂袖间带来习习香气，连这萧瑟山景一时都被这些素袍雍容的和雅士人点染的风流无比，一时间来来往往，迷花了荀凉的眼。
周小史此时头戴一顶白色纱帽，将冰清绝色容颜全部掩去，但一身风华气度却是遮掩不住，惹得身旁逶迤而过的少女们频频侧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