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风院的客房里,小六正以手支颐靠在桌边打瞌睡,朦胧间觉得自己好像长大了些,已成了少爷的心腹仆从,小姐身边的俏丫鬟湘儿羞答答地应允了自己的求亲,自己的老子娘在外头也是风风光光……正傻笑地做着美梦,冷不防胳膊一滑失了重心,脑门一下磕在了桌上,不禁痛呼一声醒了过来。
小六丝丝地抽着气,伸手揉着额上被磕到的地方,脑中还有些迷糊,忽然觉得似乎听见身后有些响动,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猛然转身望向躺在床上的少年,果然,那少年已经醒了,正撑着双臂努力想坐起来。
“哎哟您别动了,要什么您跟小的说,您身上的伤口可才好些。”小六见他使力,只怕他身上的伤口又裂开,唬得魂飞魄散,忙两步冲上去把谷凝摁住不让他乱动。
谷凝伤后无力,被小六一摁便倒回了床上,此时方才感觉到自己身上都缠满了纱布。他觉出对方没有恶意,便也不再乱动,静静地躺着打量四周的环境。
只见自己身处的是一间内屋,屋中并无多少家什,只一张床,床边几步之外一套桌椅,一副几案,再加上门边一只不大的八宝柜,仅此而已。但一眼望去窗格精致,案台整洁,屋外几枝绿竹随风摇曳,桌上摆着一把古朴的茶壶并几只青瓷茶杯,几案上有笔墨纸砚,还放着一只小小的文竹盆栽,对面墙上则挂着一幅颇有野趣的童子牧牛图。
谷凝自出生起便从未离开过苗疆,自然也未接触过陆府这样朴雅清贵的人家,此时环顾四周,虽觉格局陈设都十分陌生,却也感到不知为何很是舒服。
因着闻人青道午时前后谷凝便会醒来,绮笙早吩咐了竹风院的小厨房做些粥汤备着,此时小六便忙忙地去端了一碗龙眼杏仁粥来,一勺勺地喂给谷凝。
谷凝不习惯被人这样贴身服侍,只觉得十分别扭,无奈自己浑身无力,腹中又着实饥饿,只得勉强接受了,不料一尝之下竟觉得十分香甜,直喝了一碗又大半碗才摇头示意不要了。
小六收了粥碗,又去端了药来喂给谷凝。谷凝生于苗疆,长于山野,对各类花草都熟悉得很,一闻便知道是促进伤口愈合的良药,那药汁极浓极苦,他却一声不吭,眉也不皱地都喝完了,直把小六看得瞪大了眼,心中佩服不已。
“您别动,小的给您换药。”小六絮絮叨叨地说着,叫进两个小厮来帮忙将谷凝扶起,自己手脚麻利地解开纱布洗去旧药,又打了水来小心地替他擦了身,才重新抹上药泥缠裹,忙了一个多时辰方罢。
谷凝醒后便一直没出声,他记得自己被劫,却不知为何会在陆府中醒来,身处陌生的环境,多少有些警惕。直到小六忙里忙外地将他伺候好了坐下休息,他才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因着不常说汉话,他的语调有些生硬滞涩。
“嗯?”小六愣了愣才答道,“哦,小的叫作小六。”
“这里是哪?”谷凝又问。
“陆府啊,是咱们府上的少爷和小姐将您救回来的。”小六道。
“他们呢?”谷凝只记得自己昏迷中曾恍惚间见到了一双极沉定安然的眸子,依稀是个小小的女孩子。
“少爷和小姐进宫去啦,”小六有些自豪地说道,“咱们府上可不是一般的人家,今个早晨皇上可遣人来了两次呢。”
谷凝眨了眨眼,异色的双眸中有些疑惑:“这里是南京?”
“可不是么,”小六笑道,“天子脚下,皇城根啊。”
谷凝勉强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转眼望向窗外的几株竹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小六机灵,见状便也不打扰,自掩了门退到外间去守着。
却说那边厢景箫和绮笙随陆老太爷一道乘车回府,一路上陆老太爷还有些不敢置信,反复问了几遍二人拜师的经过,得知闻人青便是他们救回的那个潦倒文士,也是啧啧称奇,一时感叹缘分奇巧,一时又道二人拜师之仪太过简慢,需得依常礼重新拜见。
景箫忽然问道:“祖父,师父他入了宫,还会回到咱们府上么?我看皇上的态度,似乎对他极是礼敬。”
陆老太爷点头道:“闻人先生才冠天下,便是将之倚为国师也绝不为过,只是皇上向来不是独裁专断之人,是否入朝为官,大约还要看闻人先生自己的意思。”
绮笙嘻嘻一笑:“他必然不愿的,若是愿意,当年先帝在时他就不会推辞了。再说了,他若当了官,我们这几个徒弟又怎么办?”
陆老太爷瞪她一眼,责备道:“笙儿慎言,为官是为造福百姓,以闻人先生之能,若肯为官,必能泽被天下。你们两个小孩儿哪怕学到一身本事,又岂能与恩荫苍生的功绩相比。”
绮笙知道自己这个祖父在为官治国的思想上最是古谨端严的,便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
一时三人回到了陆府,许氏不知一双儿女为何被帝王召见,心中多少有些忐忑,此时见二人同陆老太爷一道回来,神色如常,方才放下心来。待陆仲善也到达府中,一家人用完晚膳后,陆老太爷便将日里发生的事都告知了陆仲善夫妇,又遣人去预备单独清净的院子给闻人青不提。
景箫和绮笙在主院中一直待到戌正(晚8点)之后才一同往竹风院来,闻人青始终没出现。绮笙在回府途中虽信誓旦旦地对陆老太爷说闻人青一定不愿做官,这时却也有些没底了,一路上都在琢磨着这个才拜了一天的师父究竟会作何选择,心内很有些愁意,快到地方时终于忍不住开口和景箫讨论了起来。
“哥哥,”她担心地问,“闻老头儿应该不会那么没气节被皇帝收买吧?”
“不知道,”景箫坦言,“他当年是很有气节来着,可谁知他现在是什么想法呢。”
“那他要是不回来了,咱们该怎么办?”绮笙忧桑。
“唔……”景箫仰首看了看天上圆圆的月亮,“凉拌吧。”
兄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着没营养的对话,踏进了谷凝所住的客房,还未走到里间,便听一个清淡的声音在屋中闲闲地响起:“说实在的,闻老头儿更喜欢清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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