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燕雀早已各安其巢,漆黑的天幕上月朗星稀,长街两侧的人家十有其九关门闭户,阖家歇息,偌大的巴州城,大部都已陷入沉睡。惟本城太守的私邸中仍是丝竹缭缭,鼓乐声声,宴饮欢歌不止。
巴州太守姓胡名清述,乃是一个胡子稀疏的富态中年人,胡太守为官多年,久历宦场沉浮,顾盼间很有几分威严,加之近年来他治下仓廪丰实,民治安定,更叫他颇为志得意满,瞧上去容光焕发。
宴席摆在一间敞阔的花厅中,胡太守当仁不让地坐在正中的主位上,自他往下,左右摆了两排坐席,依序坐着巴州城中的一干大小官员及有头有脸的富商豪绅。众人显然不是头一次参加类似的聚会,推杯换盏间相谈甚欢。席间珍馐琳琅,佳酿飘香,庭前坐着一队高鼻深目的西域乐师,几个身姿曼妙的胡姬正伴着轻快的乐声翩翩而舞。
酒至半酣,一个肥头大耳的富商站起身,笑得双下巴颤巍巍地对胡太守道:“听闻日前皇上上朝时提到咱们巴州,又称赞了好几句,这可都是大人您的功劳啊,当真是可喜可贺!我罗礼海敬您一杯!”说着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胡太守捋着几根稀疏的胡子,眯了眯眼威严地一笑,拿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罗礼海拱拱手刚坐下,挨着他的另一个富商立刻举杯站起,笑道:“大人爱民如子,无怪咱们巴州叫大人治理得这般兴旺,咱们众家平日里的生意多蒙您照顾,我黎敏也敬您一杯!”
跟着又是一个小官员起来敬酒,众人见状不甘落后,纷纷举杯相敬,一时觥筹交错,谀辞不断。胡太守看来心情甚好,来者不拒,几杯酒下肚后脸色渐渐红了起来,众人见他高兴,更笑闹着要他多喝几杯。胡太守笑着摇手道:“可不能再喝了,明日一早还得去衙门呢。”他这样一说,底下有心奉承的人又是一片“勤政守道”、“克己奉公”的赞声,听得胡太守十分受用,抚着颌下有数的几根胡须微笑不已,半晌方摆摆手示意众人噤声,笑道:“酒多伤身,半酣最妙。你们瞧堂中这几个舞娘,是否半醉半醒间看来别是风姿绰约?”
众官商都是胡太守家的常客,早知太守家专门养了一班西凉的乐师舞娘供席间娱乐,是以都未曾细看,这时胡太守一说,众人自然便将注意力都转了过去。只见那几个面熟的胡女俱是长腿纤腰,**,面貌姣好兼且舞技高超。唯有一个站在正中的,面上蒙着轻纱,只露出一双似喜似嗔的眼眸,乃是从未见过的。那舞女身着一袭绯红的纱质长裙,配着翠色锦裤,足蹬深红色鹿皮小靴,乐声轻缓处柳腰款摆,鼓点急促时旋转如燕,眼波流转,柔媚如丝,直叫众人看得心驰目眩、意动神摇,纷纷在心内暗赞,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美人儿。
胡太守将众人目不转睛的样子都看在眼里,忍不住抚掌哈哈笑了几声,摆摆手示意乐师停止弹奏,又对那正中的美姬招了招手,那美姬便顺从地上前去。胡太守笑问众人:“如何,可当得起‘尽态极妍’四字的品评?”
众人早被那舞姬惑得心旌摇动,不少人猜想这舞姬多半是太守大人的新宠,当下便交口称赞起来。罗礼海同胡太守有着一层远亲的关系,说起话来也更大胆些,他见胡太守笑呵呵地心情不错,便笑道:“还未恭喜大人得了这样一位妙人儿哪!”
不料这句马屁却拍在了马腿上,胡太守面色一肃,正经地答道:“媚娘是州府里的商队在去西域的路上救下来的,老夫视她如女,你们可莫要误会了。”
罗礼海忙起身致歉,道无意间唐突了小姐真是该罚,媚娘也不恼,笑吟吟地过去给罗礼海倒了杯酒,俏皮道:“不知者不罪,先生饮了这杯酒便算罚过了吧。”众人都笑起来,纷纷嚷着该叫罗礼海罚酒三杯才是,最后还是胡太守出来解围,道夜深了不好饮酒太多,若是醉了只怕要耽误第二日办正经事,众人这才作罢。
这一场宴席直到三更天才结束,一众宾客俱是尽兴而归。众人离去后,胡太守如慈父般亲切地嘱咐媚娘早点休息,媚娘恭顺地应了,带了两个小丫头慢慢地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夜凉如水,太守府里曲径通幽,媚娘随意地轻点着手边的花枝走着,摘下了面纱的脸上毫无表情。月光照射下她眉目妍丽无双,裙摆飘飘如同九天仙女,跟在后面的两个小丫头不时既敬且羡地偷偷看她。
“桃儿、梅儿,”媚娘淡淡地问道,“听说你们胡大人同丞相大人关系不错?”
“是啊,”名叫桃儿的小丫鬟点点头,“听说丞相大人是大人科举那年的主考,后来就是大人的老师了。”
“嗯,”媚娘道,“丞相大人的妹妹就是宫里的贵妃娘娘吧?”
“没错,都说贵妃娘娘美貌极了,不过奴婢想,贵妃娘娘再怎么美丽也及不上小姐您的,”桃儿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姐就像画里边走出来的人儿。”
“你觉得我很美么?”媚娘怅然一叹,伸手轻抚上自己的脸庞,仿佛在自问自答。
“小姐自然是很美的。”梅儿小声开口,“小姐的眼睛特别……”
梅儿话还没说完,就听前面传来男子的说话声,“哪来的美人,走近些给爷瞅瞅……”那声音极难听,黑夜里忽然响起来,将媚娘主仆三个都唬得一惊。方才她们三人走在月光底下相对亮堂的地方,走在最前面的媚娘心里又想着事儿,竟都没看见前面几步之外的暗处有人靠近。
此时一看清来人,梅儿和桃儿的脸都吓白了,哆哆嗦嗦地行礼:“见过三、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