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十二三岁年纪,身形修长,着一件白色云龙纹锦袍,领口袖口和下摆上都用银线绣了繁复的纹样,一双骨节匀称的手中握着柄紫玉为骨雪绢为面的折扇,在近午时热烈的阳光下,就这么施施然地走来,却让周边的人都仿佛感到一阵清凉。
众学子为那人的气度容光所摄,均有些自惭形秽之感,一时间水榭里竟无人出声,唯有阮中言快步迎上去,朝二人行礼问好:“易公子,大哥,你们来了。”
绮笙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气质天成、光彩夺目的人物,忍不住上上下下多看了几眼,忽然听见景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是宇文熠。”
绮笙疑惑道:“七皇子?”
“嗯。”
“啊,怪不然阮家那两个叫他易公子呢。你认识?”
“不认识,不过我知道阮中诺是宇文熠的伴读。”
“原来如此,”绮笙恍然大悟,又贼兮兮地对景箫道,“哥哥,宇文熠长得比你帅哦。”
“……”
“真的,你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而且气场很强大。”
“……现在讨论这个有意义么?”
兄妹俩座位相邻,对话时只是口唇微动,声音极轻,在水榭中微风的掩盖下,周围的人竟一点也没听见。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阮家兄弟和宇文熠已经走到了水榭之外。众学子自觉地散开为三人让出一条路来,阮中诺引着宇文熠在主位上坐了,他自己在下首景箫的对面相陪,阮中言便坐了又下首绮笙对面的位置。
丫鬟们忙不迭地收拾了座位,斟茶上果。众学子也都默默地重新坐了。
这样一来,绮笙跟宇文熠之间便只隔了景箫一个,方才离得远,还看不清五官,现在近距离观察之下,绮笙只能想到两个字——谪仙。
瑶宫寂寞锁千秋,九天御风只影游。不如笑归红尘去,共我飞花携满袖。
天下间竟有这样隽秀的一个人,似乎浑身都散发着淡淡的光华。一抬手,一举步间,都洒露着一种温雅清逸,倾世无双。
绮笙自认不是见了美男就走不动路的类型,可现在她不敢肯定了,因为这个人,实在美过头了啊啊啊!
不止绮笙一个,在座的学子们十个里至少有九个跟她是一样的反应。宇文熠倒是神色如常,他早已习惯了旁人对自己的样貌惊为天人。但一边的阮中诺就坐不住了,一个皇子,在他家的水榭里被人盯着使劲瞧,想想就不是什么好事。
景箫见绮笙一副口水都快流出来的样子,觉得十分丢人,便暗暗在桌下踢了她一脚,提醒她回神。谁知绮笙注意力太过集中,被踢了一脚之后居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宇文熠身上撤下,转而投向了她。
阮中诺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忙出声对阮中言道:“二弟,我听下人说,你与书院的同窗要在此处切磋一番?”
阮中言起身答道:“回大哥的话,是。宴中无趣,切磋一番,也好相互学习。”
阮中诺点头一笑:“原来如此。我替你将彩头取来了,”说着示意身后的小厮把银票放在桌上,“那么,这便开始吧?”
“等等,”却是一直没说话的宇文熠有些好奇地开口了,他正处在变声期,嗓音微哑,却仍如飞珠溅玉一般十分好听,“这些碎银是怎么回事?”
绮笙见他望着两张银票旁的一堆银钱,便笑嘻嘻地答道:“这是同窗们主动为阮公子和我的切磋加的零碎彩头。”
“哦?这倒有趣,”宇文熠来了兴致,微微一笑,“既然要旁观,那么我便也加一些。”说罢便示意自己的侍从往桌上放了一张银票。
绮笙瞟了一眼面值,只觉得自己的心尖子都跟着颤了一下,竟竟竟然是一百两!果然是皇室子孙,花起钱来豪情万丈啊!
宇文熠一开口,阮中诺便也笑着放了一锭银子,说道:“我可不像你,这样富得流油。我加二十两。”
阮中言自然是知道宇文熠身份的,阮中诺是他的亲兄长,被选为皇子伴读的时候阮家上下都极其骄傲。此时他见与绮笙的比试居然引来了宇文熠的旁观,心中不由地一阵激动,只想着如何淋漓尽致地展示自己的才华,好给宇文熠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
一时下人抬了两张书案并笔墨纸砚上来,又燃了一支香为限,第一场“咏荷”诗赛便开始了。
绮笙早有准备,她和景箫早猜到必有比诗的一环,而且题目必然与荷花有关。是以阮中言且思且写的时候,她还在悠哉游哉地剥着一颗妃子笑。
“也别太嚣张了,”景箫凑过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想当神童么。”
绮笙一想也是,毕竟她现下才七岁,若是一挥而就,未免有些夸张,便放下咬了一半的荔枝,抹干净手朝阮中言身侧的书案走去。
阮中言也着实有自负的本钱,那香才燃了三分之一,他便已作出了一首五言绝句。扭头见绮笙才走至案前,还未下笔,阮中言便忍不住低声对她一嗤:“你若不会写,便不要磨蹭了,趁早认输吧。”
绮笙压根没理他,自顾自地挽起袖子,福林早乖觉地过来替她磨墨。
微风从水榭四面吹进来,带入阵阵荷香。日照之下,池面上波光粼粼,叶莲相间,煞是好看。
阮中言站在一旁冷眼瞧着,他心中是不相信绮笙能作出诗来的。加上绮笙为了表现得不过于出彩,刻意停停写写,外人看来,倒好像真有些难似的。
一支香燃尽之时,绮笙也正好写完最后一笔。二人各自的小厮拿了诗句,放到桌上宇文熠等面前。
阮中言字大,众人便先看了他的,见写的是: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同根藕,上有并蒂莲。
切题合景,字体稳健,更难得的是用时极短,当下便有不少人叫起好来,让阮中言好不得意。
再看绮笙的,见是:
碧沼停寒玉,红菡映清波。纳凉依水榭,还续采莲歌。
旁人都还在细看,宇文熠先赞了一句:“好一个碧沼停寒玉!”阮中诺也点头说道:“着实不凡。”
再瞧字迹,绮笙从前接过一个卧底任务,是调查一位有名的书法大师走私毒品的案子。她为了取得那位大师的信任,很是下苦功练了一阵瘦金体,得了他的赏识,这才有机会拿到证据。因此她的一笔字写得极是潇洒挺隽,虽已刻意处理得稚嫩些,却仍是间架匀称,结构疏朗,银钩铁划,极是帅气。学子们都鼓掌喝起彩来,宇文熠也欣赏地点了点头。
阮中诺便道:“两首诗都不错,但相较之下还是陆公子的更胜一筹。中言虽写得快些,但陆公子年纪小,因此这一试应当是陆公子胜了。”
绮笙笑嘻嘻地看着阮中言一脸吃了臭鸡蛋的表情,拱手道:“承让?”
阮中言气乎乎地哼了一声,扭头道:“大哥,第二场是对对联。原本定的是我与陆公子各出一个上联给对方,现下易公子与你既在此,不若这上联就交由您二位来出吧。”
二人应了,绮笙也是无可无不可,当下便由宇文熠先出上联。只听他清声逐字念道:“寸寸微风摇碧叶。”
绮笙和阮中言二人沉吟一阵,都写了下联。阮中诺等二人均收了笔,便接着道:“我的上联是,红莲一朵千秋艳。”两人也对了,小厮便呈与众人去看。
只见阮中言对的是:
寸寸微风摇碧叶,片片晓云停朱荷。
红莲一朵千秋艳,碧柳三丛两岸青。
“对仗工整,意境颇雅。”阮中诺点点头赞道。
宇文熠却不置评论,只转眼去看绮笙的下联,一读之下便微笑起来。众人忙跟着去瞧,见那一笔峻挺的字迹写的是:
寸寸微风摇碧叶,点点轻露映彤衣。
红莲一朵千秋艳,绿柏几株万古清。
众人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越看越觉得意境高阔,阮中诺则反复轻声念道:“绿柏几株万古清,绿柏几株……万古清。”
阮中言看见兄长和宇文熠的神情便知这一局自己又败了,他虽心智比同龄人老成些,但到底也才九岁的年纪,平时又自负多才,这一下被绮笙连胜两局,几乎便哭了出来。
绮笙见他小嘴紧抿,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大人欺负小孩的罪恶感,她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问道:“那么,第三局……还比不比?”
“比!怎么不比!”阮中言怕丢人,硬是憋着没流下泪来,此时听绮笙一问便跳起来大声答道。
“武斗就不必比了吧?”阮中诺沉吟道。他见阮中言输了前两场,败局已定,纵是武斗时胜了年幼力小的绮笙,也着实不算什么光彩之事。
一直沉默的景箫此时却接口道:“既定了规则,便当遵守,阮兄不必担心伤到我昇弟,相信阮二公子自是有分寸的。”
之前他一直未开口,只与众学子一道旁观,是以宇文熠和阮中诺虽觉得他相貌气质俱都好生出众,却也未曾深思。此时听他称绮笙为弟,便都有些疑惑。
阮中言低声向二人介绍了,阮中诺当下便笑道:“不知陆小兄也来了,有所怠慢,倒要请你恕罪。”
景箫淡然回礼:“阮兄客气了。”
宇文熠则微笑着问道:“你是纯妃娘娘的内侄景箫?”
景箫也淡淡一笑,答道:“是,我是陆景箫。”
宇文熠点点头,有些关切地问道:“听说前一阵你和你妹妹身体不大好,现下可康复了?”
景箫听他语意真挚,脸上便露出几分暖意,拱手道:“多谢关心,我与舍妹已全好了。”
“嗯,如此便好,”宇文熠微笑,“还要多谢你们替我九弟挡了一灾。”
他们二人的对话只绮笙听得明白,旁人都不解其意。此时已近午时一刻(11点15分),见众人都有些乏意,阮中诺便建议道:“第三场不如放到午后吧,先用了午饭再比。”
众人都道好,便有阮家的丫鬟小厮将桌上的果子茶水都收拾了,传饭上来。只见杯盘精巧,菜色别致,加上阮中诺是个极易让人放松的性子,众学子又都相熟,且吃且谈,一顿饭用的是宾主尽欢。
~~~~~~~~~~~~~~~~~~~~~~~~~~~
一大章!三千四百多字有木有!~大家喜欢的话请点击推荐和收藏~鞠躬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