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荣禄赶到时,含曦正握着匕首缩在林中一颗矮树下,鬓角的发丝挑出几许,身上的衣物也有些凌乱。
强自压下心中的惊慌,荣禄小心察看了下周围,只有地上躺着的几个蓝蝶的手下,并未见到冯云的身影。
走到近前蹲下,荣禄双手有些颤抖的扶着含曦的肩膀,“你……?”就连声音也是止不住的发颤。
是他算错了吗?他一直以为她可以保护自己的,现在想来,他到底凭什么这么认为?
含曦收回怔愣的目光,看着眼前晃动的人影,脑中回放刚才所经历的一切,喃喃道:“为什么?”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可思议。
荣禄的心募然收紧,一股不祥之气笼罩着四周,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他颓然的跌坐在地,眼里满是自责和愧疚的说道:“对不起,对不起……”仿佛除了这三个字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然而含曦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突然站起身,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变换,“这蓝蝶机关算尽,却栽在这一步上,啧啧!”说完还蛮惋惜一样摇摇脑袋。
荣禄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搞得没了主意,只能张着嘴,半天发出个:“啊?”
原来当时含曦被扛到这小树林后,几个粗壮汉子的确是想对她欲行不轨,然后在就地埋掉。可她含曦也不是吃素的,拿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就准备来个拼死搏斗,其实靠她的功夫,这些光有蛮力的蛮夫子,她空手就能解决,最次不过是杀一个还是一双的问题。
可就在她准备将匕首刺向冲过来的人时,那些人却突然一个个倒在了地上,身后冯云正举着手刀站在原地。
“小姑娘家家,杀人可是大罪,这种事儿,还是交给在下这种大老爷们儿较好!”冯云咧嘴一笑,意外透着股憨厚劲儿。
那时含曦的反应,也像现在的荣禄一样,惊讶的说不出话,只剩下“啊?”了。
看含曦讶异的样子,冯云忍不住笑出声道:“如果不是亲手干出这种事,我也是绝不敢轻易相信的!”“将二位绑来,也只因我欠蓝蝶一个人情,但我也知道您二位是好人,不然也不会救下我这个素昧平生的人。蓝蝶的情我早已经还了,可偏偏伊还叫我插手进来,这可就怪不得在下了,只能就此把欠二位的人情也还喽!”
冯云蹲下身探了探几人的脉搏,叹道:“还好,这些人没个个把时辰怕是醒不来了,兰儿姑娘你趁机快走吧,至于荣大人,区区一个女子想必伊还是能应付的!”
偏偏含曦的脑袋在此刻短路,没头没脑就蹦出一句道:“你不是发逆吗,为何……?”
冯云果然愣住了,却还是认真想了想,然后答道:“冯某的确是你们口中的发逆,可救你们一是还二位恩情,二是……”说到这他停了会儿,似乎自己也不清楚这第二个原因是什么,“二是,在下看得出荣大人是个好官,虽然我们天军与朝廷势不两立,但终究都是为了黎民百姓着想,既然是好官在下理所当然要救!”
“然后呢?”坐在地上乖乖听含曦讲故事的荣禄一脸不快。
“然后就走了啊!”含曦一脸天真的回答。
荣禄腾地从地上站起,朝着含曦大吼:“那你刚才那一脸怨怼是怎么回事?”看样子大有火药爆发的意思。
含曦讪笑着退到一米开外,道:“我是想到大人就此失去心中美好的爱恋,替大人觉得惋惜嘛!”
这美好的爱恋自然是指蓝蝶,只不过她已经被送回了花楼,至于如何处置,就得看四爷的了,不过按照四爷的作风,她的下场也不会好过。
想起在屋里的情形,荣禄久忍不住连连叹息。
当那双手抚上面颊时,那周身所散发出的熟悉的气息,已经出卖了蓝蝶,只是最后那一声哀叹,让荣禄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尽管犹豫了那么一下,可他还是伸手抓住了她,当扯下面纱看清她惊讶的面容时,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
他清楚,冯云是冲着他,而蓝蝶,从花楼相聚那次起,便是冲着兰儿而来,一切爱憎皆起源于四爷,也只会因为他。
要说不难过,那是假的,所以也只能此刻在兰儿面前逞逞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蓝蝶已经由本官差人送回了,你也回去罢!”
虽然极力掩饰,可还是轻易叫人听出了声音里的落寞,含曦屁颠屁颠跑到跟前,“啧啧,奴婢和大人一道回去吧!”这么脆弱的少年心,又是初恋,必须得防着你半路想不开去自杀才行。
接风宴热热闹闹,少了个丫鬟而已自然没人会注意,含曦也就此“大摇大摆”从后门溜了回来。
可刚一推开房门,就看到正趴在桌上沉睡的杏贞,面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不过也大概猜到是因为谁的原因。
含曦也不去打搅杏贞的美梦,给盖上张薄毯子自己也趴倒在桌旁,回想起树林里的情形,胸口就好像一块大石堵住一样,其实她并没有全说实话,她放过冯云的原因,其实另有其他。
比如,冯云其实叫冯云山,身份不仅仅限于发逆小贼,更是他们之间的头目,未来的太平军副军师,荣禄的阿玛瓜尔佳·桂良,就是在广州与之一役后战死,算起来,也就几个月后的事了。
如今含曦因为要遵循历史发展而故意放过冯云,假设以后荣禄要是知道了真想,又会怎样去想她?
“不对不对!”含曦突然使劲儿摇晃着脑袋,荣禄怎么看她,她才不在乎呢!
瞬间感到头疼,怎么感觉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怕是还等不到杏贞进宫,她就先得光荣殉职了!
杏贞在一旁睡的很香,全然没有被坐在旁边神神叨叨、自言自语的含曦吵到,也将就着到了天亮。
次日一早,还未睁眼,含曦就先一个喷嚏把自个儿给惊醒,连带着睡得正沉的大小姐杏贞也醒了过来。
有些抱歉的点点头,含曦便起身准备出门去打洗脸水,可刚走到门口,门却突然被人从外边退开,却是二小姐婉贞带着福儿,手里抱着个不知什么东西的物体,也没征得应允就晃悠着进来了。
杏贞没想过她会来找自己,而且是那么早,也显得有些惊讶,连忙起身对着镜子稍稍整理下发鬓仪容,这才又重新坐下。
“妹妹这番前来,所为何事?”
婉贞极其轻蔑的瞄了这个姐姐一眼,高昂着的头从进来就没打算放下去,声音直接从鼻子哼出来道:“这是昨天那个臭小鬼输给本小姐的!”啪的一声将抱在怀里的其中一样放在了桌上。
站在二人身后的含曦探头看了看,认出是昨天小安用来“袭击”二小姐的弹弓,有些奇怪为什么是“输”给她?
见含曦不解,一同守在身后的福儿悄悄凑过来跟她解释,原来昨天杏贞和福晋同时在酒席上消失之后,不久二小姐和恭亲王福晋带来的那个小孩儿打了起来,当时在席间闹的是鸡飞狗跳,一面是老爷的宝贝女儿,一面是王爷府上的孩子,一众官员拦谁劝谁都讨不得好,只好一个个愣在原地看俩孩子上演全武行,最后还亏王爷回来大手一挥,这才算停息,那男童尽管不服气,王爷下令也只能认栽,把这玩意儿送了小姐赔罪。
含曦听完直冒冷汗,想不到自己出去之后竟然还发生了这么多事,婉贞已经知道小安和她的关系,看来以后还得防着这刁钻的二小姐才是。
但是,如果婉贞就为这事特地过来只为了炫耀,那也未免太闲得慌了吧?
果然,杏贞看着桌上的弹弓沉默了会儿,然后耐着性子问道:“妹妹的意思是……?”
婉贞也不客气,见杏贞已经低声下气开口询问了,也不打算再卖关子,奶声奶气说道:“昨天因为王爷所以不算,你把那小鬼叫出来,好汉就应该堂堂正正比个高低!”
众人算是听出来了,这是想找小安再打一架呢,虽说不是亲姐妹,可跟杏贞的大家闺秀比起来,这婉贞差的可就不止一丁半点儿了。
杏贞心下无奈,好言相劝道:“姐姐不是不帮你,只是妹妹女儿家家的,这名声传出去也不好,要是叫阿玛知道了,咱俩可都担待不起不是?”
福儿在后面猛点头,主子要是出什么事,她也就到头了。
婉贞撅着小嘴,估计是不甘心,眼珠子上下左右一通转,突然就看向了含曦。
含曦被瞪的浑身一紧,心想自己果然被她给盯上了,不由得暗暗叫苦。
瞪了半天像木头人一样的含曦之后,也许是觉得没劲儿,翻了个白眼后婉贞视线快速一转,又转回了杏贞身上,伸手拿回弹弓,昂着头就往外走,福儿赶紧跟上。
杏贞早就习惯了婉贞这样,也不在意,准备起身洗漱,倒是含曦看的嘴角抽搐,真是什么样的妈生出什么样的女儿,这飞扬跋扈的模样跟富察氏如出一辙。
不知是不是昂着头忘记了还有门槛的存在,婉贞一脚没过去直接绊了下去,幸得福儿眼疾手快才没有摔到地上,只是抱在怀里的东西就没那么幸运了。
跟着弹弓一起掉在地上的,还有另外一个条形物体,听落地的声音似乎比弹弓重得多。
于是含曦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一看,心都差点飞到了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