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落雪将手中画具全部丢开,然后让开身体,将这幅刚刚完成的作品展示人前。但迎接的却不是惊呼声,却是清一色的沉默。场中之人甚至大多面面相觑,满脸的不解。
谁都可以认出,画上所绘的是一株莲花,而且是白粉色的并蒂莲,两朵莲花其一斜向左,其一斜向右,双双含苞未放。但这两朵并蒂莲花却没有带出太多的美感,反而透着一股色彩过重的粗糙感。莲花之下的青青花茎和绿叶却是画的精巧绝伦,酷似实物,恍惚之间甚至隐约闻到一股清晰气息。而莲茎之下虽是水,但这水却画的更为怪异,因为没有勾勒出水面,而是多出了一些或深或浅,密密麻麻的浅绿色斑点,而水中斜斜倒影着同样的一株并蒂莲,这个倒影同样画的惟妙惟肖。
但这幅画咋看之下并无什么出彩之处,细看之看更是觉得平庸至极,有着太多的败笔。
李悠然一言不发,目光专注的看着这幅并蒂莲花图,他相信以苏落雪之前自信满满成竹在胸的神态,绝不会拿出这样一幅作品来惹人笑话,其中必有玄机。但任他如何细致入微的观察都看不出什么神奇之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算不上什么佳作,比之李悠然之前的《杨柳湖畔》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此画名为《并蒂莲花》,乃是即兴之作。同名之作定然不计其数。但窃以为此作足以称得上是其中的佼佼者。”苏落雪笑着说道。
慕容翊皱眉看了半天,然后转身道:“文爱卿,你觉得此画如何?”
“这……”一个年逾六十,文官打扮,头发花白的老头恭敬道:“老臣眼拙,实在看不出其中之奥妙。依老臣看来,这只是一幅拙劣之作。”
他的评价让大部分人齐齐点头,而另一部分人依然在试图找寻其中玄机。因为以苏落雪之前所表现出的高超画技,手下怎么也不该出现如此劣作。而且看他此时云淡风轻的表情,也不像是对自己失望。
“何爱卿,依你之见呢?”
“老臣之见与文大人完全相同。”
“与李悠然之作相比如何?”
“无法相比。”
慕容翊点了点头,看着苏落雪说道:“朕其实也是这么认为。落雪,你的画技虽精,但此画实在过于儿戏了,所以这场比赛是……”
“等一下皇上,落雪有话要说。”苏落雪摆手道。
“哦?你还有何话要说,莫非此画之中当真另有玄机?”慕容翊一脸期盼的问道,却并无意外之色。
“如无玄机,怎敢拿出来献丑。”苏落雪微微一笑,然后转身朗声道:“不知在座的各位前辈大人,兄弟姐妹有没有谁带酒过来?”
众人又是面面相觑,纷纷摇头,这种场合之下,又谁会带酒前来。但马上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响起:“老子带了,小子你接好了!”
仿佛生怕苏落雪不要,任我行解下挂在腰上的酒囊,然后直直的砸向苏落雪的方向。任我行嗜酒如命,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第一是他的女儿,第二就是酒了。这个任贤君为他做的酒囊他几乎是片刻不离身,而且一旦空了就会第一时间注满。
苏落雪伸手接住,笑着道:“谢谢前辈的酒,改日一定请花前辈痛饮一番。”
这原本客套的一句话立即被任我行当真,他大吼道:“好!小子,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是敢不跟老子痛饮一番就不是个男人!还有,什么前辈不前辈的,听着别扭,你小子直接叫我老任就行!”
“各位,请看。”
苏落雪拔开塞子,酒香四溢。他仰头猛灌了漫漫一口,然后对着那副画一口喷出,水雾均匀的洒下,沾湿了整副画。然后他再次仰头,又重新灌下一口,同样的三次之后,他终于让人身体,笑意盈盈的站在旁边。
他这怪异到极点的举动无一人能名其所以。纷纷把注意力集中到那副画上。随之,不知有多少人的嘴巴同一时间大大的张开,连下巴都惊得快要掉到了地上。又不知又多少原本拿在手中的东西都在不知不觉中掉落到了地上,一个带着老花镜的老年学士连眼睛都“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岂止是他们,连一向镇定自若的李悠然都两眼圆瞪,连眼珠子都差点蹦出来。慕容翊,脸上也露出了不知多少年没有出现过的呆滞之色
画面之上,原本含苞未放的并蒂莲花竟缓缓的展开花瓣,如奇迹一般的开放,并逐渐显露出包裹其中的花蕾,在它们开放的同时,下方的“倒影”也同时开放,两者开放的节奏竟惊人的一致,让人下意识的感觉到——那就是它的倒影。神奇的不止是莲花,还有那原本粗滥不堪的水面,水面之中那些浅色的绿点全部在水迹中扩散开来,均匀的连成一片,绘出完美的浅绿色水面,而由于水迹在阳光之下淡淡反光,远远看去一片水光粼粼,完全和在面对着真实的一汪清池一模一样。
而更让人叫绝的时,由于水面是后来铺成,在加上光线的反射效果,竟浅浅的将莲花的倒影覆于水下,和真正的水中倒影完全的一样。水中倒影一直是画界的一个难点,很难做到让自己满意,因为其意境真的是太难把握。而此时的这幅画却真正做到了完美无瑕。
当两朵并蒂莲完全开放,绽成两朵相互偎依的白粉色莲花之时,整个画面也恰到好处的定格。让人感觉无论是再早一分还是迟一分都不如此时的完美。但每个人依然陷入无比的惊叹之中没有醒来。
这真的是画吗?不……他们宁愿相信这是真的并蒂莲花,是真正的被映成浅绿的池水。在这之前,他们之前有谁曾目睹过莲花开放的全过程?没有人……但如今他们却在一幅画上真切的看到了这不可思议的奇景。
这真的不能被称作是一幅画。
将他们的反应收入眼睛,苏落雪轻然一笑。莲花开放与水面铺成的道理其实很简单。以水带动墨的扩散,并以酒精的挥发辅助引导即可达成。虽然道理浅显,但要做到这样程度难度极其之大。无论是每处的用墨量,点墨位置,酒水的均匀程度,时机和时间的判断……其中任何一点出现了细微的错误,都会是严重的败笔。
苏落雪移步走到画板面前,挡住了这幅神奇的《并蒂莲花》,也让众人从无比的震惊之中惊醒。他笑着说道:“不知落雪的这幅《并蒂莲花》可入大家法眼?”
“妙啊!妙啊!”这次,竟是慕容翊先发出声音,短短的四个字,彰显了他内心的震颤。
“老夫活到今天,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画……”
“这……这简直就是神仙之作啊!若非亲眼所见,我绝不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的惊天之作。”
“夫君!我们这次来天月城真的是来对了,这世上能有几人可欣赏的到这种惊天之作。只是说出去,怕也没人会相信吧。”
“没想到啊没想到,老夫半身入土,闭眼之前竟还能看到此画,老天真是待我不薄啊……纵然立刻死去,此生也是无憾了!”
…………
…………
李悠然发誓,他这辈子都没有听到如此多,又如此夸张的惊叹声。他感觉自己生平所受到的所有赞誉加起来也不如此时苏落雪所承受到的多。他的画再好,也是人作。而这幅《并蒂莲花》连他内心都完全承认,这是真正的神作,是普通人想都想象不出的震世之作。
差距竟然如此之大,大到几乎不可超越。李悠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却依然难以平静。受惯了追捧,也习惯了站在顶端,却第一次有了一种要仰望的感觉,而且要仰望的那个人站在直耸入云的高峰顶端,山脚下的他再怎么抬头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这时,一个平和而苍老的声音响起:“大家且听我一言。”
这个声音的主人似有着莫大的威信,短短一句话竟真的让有些乱哄的气氛逐渐安静下来。这是一个坐在后排一直一言不发的老人,年逾六十,一身青袍,慈眉善目,颇有些仙风道骨。别人看上他的目光都带着明显的敬重,就连慕容翊脸上也微微出现了尊重之色。
苏落雪一下子就猜到了这个老人的身份。
“呵呵,年轻人,老夫一生自负学识渊博,画道更是无人可及。却未想今日才知何为真正的神作。此画真的只应天上有,人间未有人可曾一见……”
认识这个老人的人都知道,大儒秦羽,能得到他如此的赞誉,苏落雪绝对是第一人。但他也同样当之无愧。
“……轻恕我这个老人家倚老卖老,冒昧问一句:你的家师是何方神人?”老人轻缓的问道,带着一脸温和的笑。
这个问题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包括将军府。所有的目光又齐刷刷的集中到苏落雪身上。
苏落雪神秘一笑,说道:“老先生说的一点都没错,晚辈的家师的确是神人。而家师也未有让晚辈隐瞒的意思,告诉老前辈也无妨。”
众人的精神一下子提了起来。他们原本还想只有神一般的师傅才能教出这样的弟子。而这种世外高人通常淡薄名利,甚至都不想让他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因此并没有抱有太大的希望。却不想苏落雪不但没有打算隐瞒,反而准备就这么当众说出来。
“我的师傅……就是此物的主人。”苏落雪将左耳上的耳坠取下,然后高高举起,让每个人都可以清楚的看到,同时嘴角悄悄一扯,心中暗道,老师,再借用一次你的名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