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汲汲于生,而我,信步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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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在洞中准备军器,商议进攻之策,忽听陈扬几声干咳,佟夕梦大喜:“陈扬醒了”,紧忙又灌了些温水。众人欣喜不矣,上前嘘寒问暖,只有李逸及李修晴蹙起眉头。
李修淼在旁边叹道:“二姐的医术真是又精进许多,陈扬哥受了那么重的伤,只消了一天一夜,就好了九成,那些小伤口连疤都没留。”
李修淼这么一说,众人也都才注意到。原本陈扬身上被刮伤、割伤不下百处的小伤口早已在无意间愈合。大病初愈的陈扬脸上竟也有朝霞般的一抹绯红,若不是见他昨天奄奄一息的样子,还真当他是小打小闹的伤势呢。
李修晴微微蹙眉,并没有搭理周围的人。小心褪下陈扬胸口的一角纱布,发现胸口的那处又深又宽的伤口也在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愈合。她不好说太多,又无声无息地把纱布缠上。安慰众人道:“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疗养几日便可。”
李逸注意到李修晴的表情变化,悄悄把她拽到洞口小声问道:“有什么问题么?”
“…倒不是坏消息,只是他恢复的速度太快了。按我的预算,他得卧床半月才能痊愈的,而按现在的恢复速度…不消两个时辰就痊愈的可能性也是极大的”,李修晴答。
“这八成是震天阕的功效…大敌当前,也没精力去管这等事。你好生注意着陈扬,莫生乱子”,李逸嘱咐道。
李修晴点头应允。
恰逢李修衡扶着陈扬出洞小解,陈扬便觉身后一灼灼目光死死盯着自己。回过头来,竟是佟夕梦也跟了上来。陈扬摸摸后脑勺,有些打趣地道:“Simon妹子,我们…这是去小解…你也要?”
佟夕梦登时脸上红晕泛滥,扭头向另一边走去。
陈扬解裤小解,李修衡在一边沉默许久,道:“那个…陈扬,你喜欢现在的自己么?”
“嗯?怎么问我这样的问题,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我还能咋滴!”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不是你了…你忘记自己的过去,忘记记忆中的人,成了一个完完全全陌生的人,你会怎么样?”
“开什么玩笑,那不就等于被别的灵魂附体么,要是真这样的话,我宁愿…”
话到一半,陈扬的脸不禁绷了一下。脑海中飞速地闪过一些画面,闪过那些他在意识模糊之时所做的事。驭兽族的康成、琉璃坡的两名弟子,还有他们血肉模糊的尸首像过电影一般刻印在脑海中。
他忽觉胃内翻江倒海,身体不停地颤抖。原来他竟在自己不知情下犯了这么多事!在崩溃的边缘,他被李修衡一把抓住,就听李修衡义正言辞地道:“你听好了,你!只能是你!绝对不能被别人操控。你必须不停地向那个灵魂发起挑战!一次一次,直到把他赶出去为止!听到没有!”
陈扬一时怅然若失,也不答话。
一片沉默自四面八方笼罩过来,陈扬有些不能呼吸。他连自己的意识都感觉不到,又拿什么又和那个灵魂斗?
沉默之际,康韦的变形兽不知何时潜到身边,猛地将李修衡扑倒。膀大腰圆的康韦扛起陈扬便走,嘴里还不忘叨念着:“哈哈哈,我康韦想抓的人,你们谁能拦住。呸,这小子的尿可真没个正经味。”
佟夕梦见状,早就祭起地阴尸追去。变形兽见康韦走远,啪啪啪,连变几次,化成虫子逃掉。李修衡懊恼至极,向李逸他们招呼了一声便也匆匆追去。
康韦扛着陈扬跑路,大为得意,朗声问道:“哈哈,小娃娃,你康爷爷偷人的本事如何?”
陈扬无故被一个不认识的大叔掠去,摸不着头脑,不停在他肩头捶顿乱踢。谁想这汉子肌肉结实如铁,震得手脚疼痛也起不了丝毫作用。情急之下,勉力祭起蟠龙图印,擎巨力对着汉子的后背就是一记痛打。康韦欺负陈扬伤势未愈,身无道法,全全不把他放在心上,没想到肩头忽有一股强劲道力生发,来不及细想,便被这一拳打得哭爹喊娘、痛骂不止地在地上打滚。
不过驭兽族人野惯了,别说被重打了一拳,就算是被卸条胳膊下来他们也能和你死磕。康韦忍痛起身,嘴里污言碎语,怒目而视。恰巧变形兽赶来,和康韦一前一后,对陈扬呈包夹之势。
“我说大叔,我俩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凭啥跟抢媳妇一样掠我去”,陈扬见势不好,忙晓之以情。
“哼,你杀我侄儿,吾恨不能生啖汝肉,生饮你血。只可惜李家对我有恩,我不好对你下手,把你拖到驭兽族交由门主发落,也不枉坏我英雄名声。”
“…我杀你侄儿…你侄儿是谁啊?”,陈扬忽然心虚。
“要我说多少遍,我侄儿名叫康成。手下有一苍狼,善驱狼行刺。你还想狡辩!”康韦依依呀呀地好有气势。
陈扬沉默了,他对那个驱狼的少年记忆犹新。就是他,拽着自己的胳膊,擎着满眼血丝恶狠狠地道:“我求你杀我!求你杀我!我再也忍不住了…萨达西莫,天空之彼端,我康成来了”。就是那个倔强的少年,在无法控制自己行为的情况下愤愤剖腹而死。他的死不是陈扬亲手造成的,但是…和被陈扬亲手杀死有什么区别呢。
……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跟你走…”陈扬沉默片刻,抬头对眼前的康韦道。
康韦准备了许多壮丽之词,却没想到眼前的少年却老老实实地认了栽,难免扫兴。想来他在驭兽族呆得久了,好不容易出来一次逍遥自在,还没玩够呢。方才讲的那些话,也不过是装装牛逼,逞逞威风,哪里想着这小子会这么容易束手就擒。
“哼,你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偏还得害我载你一程,不远万里回我们驭兽族,着实可恶”,康韦转转眼珠,得了便宜又卖乖。
“大叔,没几天我就给你侄子抵命了。虽说抵命也不能使另侄死而复生,但请看在我年纪清浅,事出无奈的份上不要记恨。我也没几天活头了,希望能苟且几日在路途上游览河山,也不枉人生走了这么一遭,还请大叔成全”,陈扬自知他手上已有几条人命,再死几次也是不冤的。只不过父母养育之恩未报、同窗陪伴之情未报,些许遗憾,总是不舒服的。不过,人早晚一死,什么遗憾不遗憾地都留给生者去咀嚼吧,他只想在人生最后关头讨个清净。这么想来,也算是破罐子破摔,摔出一片通达来。
康韦见陈扬这么说,当下真是又惊又疑。他驭兽族能生着来,每年因为病死或者争端至死的族人不在少数,所以对生死这种事早也看淡了,他哪里在意。也就念在康成是门主之子,不明不白就这么死了,总是不光明的,总得讨个说法。对于他们族人来讲,康成的死不过是眉梢的轻轻一蹙,不轻不重。他们认为,勇敢的族人死后会被祖先迎至天空彼端,那里无忧无虑,衣食充足。只要是勇敢的族人,似乎,死,更是种至高无上的解脱。
不想眼前的少年竟然有如此坦荡的胸怀和气度。这倒让他这个修道之人有些敬仰,自然,又有几分偏爱。在陈扬身上,他看到了他们驭兽族祖上遗留下来的最珍贵的品质:勇敢、坚毅。
不畏死,即勇敢;
执着生,则坚毅。
陈扬看着康韦一时说不出话来,又补充道:“大叔不用担心,我手里还有一坐骑。您若放心的话,不牢您载我,我自己走便是。”
陈扬说着,便把大白从容坠中放了出来。大白出来,便是围绕着陈扬亲昵地转来转去,上蹭下蹭。
没想到,大白这么一出来,康韦的变形兽居然立刻瑟缩地发起抖来,它夹着尾巴匍匐在地,俯首称臣一样地盯着大白,甚是怪异。
而,康韦的脸上,也浮现出了更大的惊异。
几滴汗珠,从他脸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