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清修和尚将熟睡中的陈扬晃醒,说是宝征师叔有情。
“宝征师叔?这又是哪里神仙?”有些起床气,陈扬稍有不悦地问道。
清修极不自在地四下张望,连忙制止陈扬:“师弟莫要失了礼仪。我管他叫师叔,你得叫师伯才是。宝征师叔脾气暴躁,是出了名的急性子,他如果说一,你便是迟上几秒说一,也会挨骂的。我劝你在他面前谨慎些才好。”
“啧啧啧,我还以为出家之人都以慈悲为怀,各个都是宝相师伯那样的慢性子,好脾气呢。居然也有这种一点就着的大师,我还真要会会。”
清修和尚一脸“挨了揍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的表情瞥了陈扬一眼,便引着他穿过数道亭堂阁院,来到一挂着“真言堂”牌匾的议事厅。
偌大的议事厅万佛舞动,香火缭绕,能容下几百个和尚的大厅内却只有一人。那人背对着陈扬,手持木鱼在一尊巨佛前悉心诵咒。时光裹挟着他嘹亮的声音在亭堂之内回转,直到夕阳把陈扬的影子越拉越长。远远的,一阵浑厚的钟声涤荡过来,似是提醒了和尚他还有客人要接待。
宝征和尚转身,和陈扬目光交接之时表情依旧是说不出来的淡漠,似是简单地把五官拼凑到了一起而已。厅堂内的角落里弥漫着昏暗,映衬着宝征脸上如图腾一般的伤疤,使得陈扬不得不警惕起来。
“你…可会往生咒?”许久之后,宝征终于发出了第一个音节。
“用过几次,倒还能记得”面对冷漠的质问,陈扬的姿态也不禁变得冷漠高傲起来。
宝征和尚摇头叹息:“中气不足,道力混散,怎能当此大任啊!宝缘师弟真是有失莽撞了…”
只在那么一瞬,陈扬从他的嘴角中读出一丝阴冷的笑。只是那声冷笑转瞬即逝,宝征的影子爬上了金灿灿的佛像,扭曲地有些狰狞。
“罢了罢了,师弟的错自然要由当师兄的来弥补了。就由我来教你‘道力颂声’之法。”
“‘道力颂声’?这是什么,学他干嘛?”
宝征用冰冷的眼神将陈扬喝止住:“我说什么,你跟着做便是。不要问为什么,也不要问是什么…我…只说一遍!”
又是冷冷地盯了陈扬许久,见他没有要反驳的意思,宝征接着道:“‘道力颂声’就是将体内的道力破为碎片,以口为媒,将道力碎片颂出。以达到…”
“宝征师叔,我没修过道,不曾汇聚过什么道力。何解?”
宝征瞥了陈扬一眼:“在佛祖面前,还是不要随便打诳语的好。你喝过震天阕的事情我都已经听宝相说过了,你倒是有股好命,居然能机缘巧合地将震天阕发挥出来的一部分戾气转为道力,你身上所蕴含的道力我整个梵音寺都没几个能比不上的。你却在这跟我说身无道力?”
看着陈扬一时迷惑的眼睛,宝征和尚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步步紧逼:“别高兴地太早,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你凭空得此机缘便要忍受更多的苦楚。震天阕在某些情况下还是可以轻松控制你的意识的,能在我梵音寺沐浴梵音,修身养性,倒不失为一种解决方案。怎么?愿意当我徒弟么?”
陈扬扬眉瞅了宝征和尚一眼,冷笑一声:“大师,‘道力颂声’之法还没教过我,不清楚我是愚钝还是聪慧,就要拉拢我为徒弟了么…奇怪…”
宝征和尚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阴冷,厅堂之内寂静如死,昏暗的夕阳光色打在他脸上,被眼眸反射出一丝凶煞之光。半晌后,宝征和尚才长舒一口气道:“开始吧…”。
……
片刻后,
宝征和尚脸色极为难看地从议事堂出来,把门关上。一个小和尚跑过来点头哈腰地问道:“师父,怎么了?那小子果然是粪土之墙吧,‘道力颂声’哪是那么容易就学会的,这次就能由您亲自发动梵音海了吧。”
宝征和尚气恼地敲了小和尚的脑袋:“混账,这小子居然片刻就学会了…真是…哎!”
“什么?师父以您的天资还需月余才掌握,他竟然只花了一个时辰,这岂不是…”小和尚的话被宝征凶煞的眼神喝止住。
一声冷哼过后,宝征和尚便甩袖离去。
又过了片刻,清修和尚跑来招呼陈扬过去。踏出门槛的那一刻,陈扬瞅着自己的双手微微笑了笑,便径直跟着清修行去。
他们去的地方是梵音寺的制高点,也是梵音寺一大造型奇特的建筑---东去台。四周各色鲜花野树,独有东去台一只独秀,高高在上。从上俯视,便见眼下一片葱绿,不觉间眼中无物,独有空门。台面四周刻着八尊大佛,如墙壁一般将东去台包围起来,头顶上挂着一黄金大钟,如琥珀一般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场上近百个和尚围绕着中心的坐台打坐念经,和尚外围,有挂着成排的钟磬。宝相和尚见陈扬过来,连忙引荐。
他引着陈扬到一虎须龙颜,面如枯木的老和尚面前道:“这位是梵音寺的统领主持,你当称他‘瑞丰师祖’。”两人互相参拜,无甚话语。
又引至一道貌岸然,身形魁梧的和尚面前道:“这是我寺行政主持,你的‘宝仁师伯’。而这位是你的‘宝征师伯’,这次多亏了他做了件好事,悉心教你‘道力颂声’之术,否则你也只有看的份了。”
陈扬和宝征都面无表情地对视数秒,宝征和尚懒懒地扭头:“宝相师兄在这种场合也要挖苦我么。”
宝相和尚微笑了一下,而后将各位长老引到自己的位子上将台子围了一圈。而后领着陈扬到东去台的正中心盘腿坐下,嘱咐了几声。
陈扬听了一遍就牢牢记在心里,摘下手里的回环诘,等待着宝相发号施令。
便听宝相浑厚的一声佛号,他身后的弟子便纷纷跟着念起经文来,顿时风停林静,空气清明。然后宝仁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的佛号一出,他身后弟子又念了不同的经文,登时尘埃落定,晚霞绯红。紧接着宝征和尚佛号喊出,又是一阵经文响起,空气清新,山谷澄明。最后瑞丰和尚喊出最后一声佛号,庆云漫天,馨香扑鼻。各色经文混杂在一起,时缓时慢,时疏时骤,蔓延不觉如海如潮一般地在陈扬耳边环绕。
四位长老同时出手,掌力交接的地方,金光荡漾,浩浩荡荡。点金令再次被祭出,进而升到头顶上的金钟之内悬浮。
陈扬见势,展臂画圆,双手合十,一边掐诵着回环诘,一边用‘道力颂声’之术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道力粉尘在四周蔓延,便听头顶上的金钟自己“铛”的一声震动不止,四周的钟磬也开始前后摇摆,和尚们也提高嗓音。回环诘在陈扬手上发出淡淡的红光,随着陈扬念着往生咒,声音如被扩大了一般向四周蔓延,四周的八面佛祖竟是动着嘴唇开始念经。
声音继续扩散撞到山谷之后又被反弹回去,弹来弹去,互相交叠,便将时间和空间扭曲重叠一样,梵音如海潮一般在山谷内回荡,一波又一波,浑厚却不刺耳,温润而有力量。竟感觉山体上刻着的无数佛祖菩萨也在跟着念经梵唱一般。声音过处,原本亭子之下的池塘内的花草随声荡漾,如波浪一般此起彼伏,花瓣在梵音之中翻转盘旋,像大海中的鱼儿。夕阳晚照,深红的光色似是照出了声音的实体,就见一层层浪一般的光色在谷内翻涌奔腾。不过片刻,山谷之上的悬崖峭壁上已经聚集着各色的动物,他们尽情地嚎叫着。狼不会扑咬身边的羊,羊在狼身边挺胸昂头地欢畅。
这就是梵音海,是佛性和心性的交织,是声音具象的升华。
身处这片梵音的海洋…陈扬顿觉神情气爽,了无杂念,体内的血液温润而安静地流淌。看着慢慢火化成灰的宝缘师父,陈扬在心底暗暗下了一个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