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的襄阳郡在汉末乃是人文荟萃之地，诸葛均认为自己对于这一点已经很清楚了。但是当他骑马离开襄阳城，往南一路行去的时候，他依然忍不住发出了惊叹。
一路走了大概十余里，看到的屋舍雕梁画栋，峻墙高耸，竟然几乎都是大户人家的奢华景象。
“要是在这里抢一回，应该够得上豫章郡起码半年的税收吧？”
听到诸葛均发出如此不雅的惊叹，同样看得张开嘴巴的吕蒙傻乎乎地点了点头，眼睛里闪过一道绿光：“那三公子，什么时候我们来抢一回呢？”
“咳咳！”一旁静听的吕岱听着两个少年发表仇富心理的阴暗词句，连忙用力咳嗽了两句：“三公子，请慎言。属下认为这种事情应该回去私下好好计议才行的。”
一旁的樊阿听得苦笑起来：不是认为这种说法不对，而是建议隐秘安全的商量如何抢劫，从这种措辞就可以看出吕岱的为人了。你要猛一听这主从的调调，与其说他们是太守侄子和郡吏，倒不如说是刚下山的强盗。樊阿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跟错了人。
“子意，你为什么一脸苦相？放心吧，要真抢了也不会少你一票的……兄长，均只是开玩笑而已，你不用一脸严肃吧？”诸葛均看着准备说教的诸葛亮苦笑道。
“啊？原来三公子您只是开玩笑啊？蒙还在认真想着要怎么攻破刚才看到的庄园呢。”
“虽说是开玩笑，这个想法我倒是有兴趣。子明你认为需要多少人才能攻破刚才看到的庄园？如何进攻最好？”
“如果是刚才那座的话，因为墙壁打造得很扎实，而且外面还挖了壕沟，只要里面有装备充足的百余人防守，我想至少需要五百人才能保证攻破吧?而如果三里外和五里外的两家大户还能派人前来增援的话，或许还需要增加两百人。当然，如果是我豫章郡的精锐斥候兵，那就不能这么计算了。”
吕蒙兴致勃勃地说着，在头脑中推演一场攻防战。
吕岱也点了点头道：“这座庄园背山一面难以进攻，但也因此防守松懈，如果是我的话就利用天黑，先在庄前吸引里面的注意力，另外派遣精锐偷偷从那个方向进攻。”
“那么敌人的增援前来进攻，要如何阻截呢？”
“为兄以为，这个倒是也很简单……”
“兄长你不是反对抢劫的么？”
“为兄如今是讨论作战，并不是在说要怎么抢劫啊！”
一边讨论着如何对襄阳的外围势力用兵，诸葛均一行人缓缓策马踏过了襄阳郡最繁荣的精华地带。他此行自然是前往蔡洲参加蔡家的宴会。
自襄阳城南绵延，直到宜城的百余里间，属于襄阳大户的聚集地。这个县被叫做冠盖里，内中有一座山，被叫做冠盖山。据说当年曾经有四郡守、七都尉、二卿、两侍中、一黄门侍郎、三尚书、六刺史同时在这座山下聚会，冠盖云集，朱轩夺目，当时人们都为之惊叹，于是后来这个县和这座山就被如此称呼。
后来孙坚起兵讨董时杀死了荆州刺史王叡、南阳太守张咨，导致州郡一时间失去了秩序，盗贼蜂起。但是当时大姓们往往召集部曲僮仆，建设高墙堡垒自保，小股盗贼还真威胁不了他们。而普通百姓为了安全，也不得不依附于大姓，如此一来反而导致了地主豪强在地方上的武装割据，使得他们的势力进一步扩张。
协助刘表平定荆州的蒯家、蔡家正是其中最为强大的两支。
诸葛均进入襄阳这些日子，大体上也对荆州的名士、官僚的组成有了一定的了解。
总体上来说，荆州的名士中，以庞德公为首的一支和刘表比较生疏，都不肯出来做官，这一支里的人才也往往都是前世历史上诸葛亮的师长和朋友，从他们的为人处世态度就可以看出日后诸葛亮为何不追随刘表而选择了刘备。
以蒯家、蔡家为首的一支则是积极地拥刘派。他们也是如今刘表手上力量的骨干。
而刘表对荆南的控制力度如今还不够强，那边的官僚和名士对他的态度就更加暧昧了。
同时北方的名士也有许多暂且寄居于荆州，但他们中的很多有识之士对刘表都不看好，很多人宁可避开襄阳，远渡荆南；而呆在襄阳的也往往只是游学隐居，肯出来做官的人才自然也就不多。
换句话说，在人才方面，刘表这个荆州刺史远远不能做到人尽其才。在诸葛均的前世，不少人都奇怪诸葛亮为何不曾出仕刘表——但如今诸葛均看来，真正奇怪的是刘表的地盘上有这么多牛人，他竟然全都没有发掘出来，与那些人才一比，当时还是个小年轻的诸葛亮没当官根本算不得什么，论资排辈怎么也轮不上他的。
站在后世的角度上来看，刘表的使命简直就像是为日后的魏蜀吴三国建设一个人才宝库一般。翻开三国的历史，曾在荆州呆过的人才真是璀璨得如同天上繁星一般……
虽然如此说，但刘表其实不是一个平凡之辈。更不是一个容易让人欺负的主儿。
当时袁术屯聚南阳郡，荆州宗贼强盛，刘表单骑入荆州，迅速拉拢了蒯家与蔡家，然后诱斩宗贼首领，劝降张虎、陈生，在袁术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把江南掌握在手中。
之后刘表举兵抗拒袁术、孙坚的攻击。在战争中刘表一方射死孙坚，击退袁术，更断绝袁术的粮道，使得袁术不得不转而与曹操决胜，最后败走，只能进入扬州发展。
初平四年末的刘表，正处于他事业的上升阶段。认真说起来，他这段时间的发展速度，并不会输给当时的袁绍、曹操等人。而他稳固荆州政治的一系列措施也得到了成效，使得荆州成为独立于汉末乱世的一方乐土。这也是北方人才大量流入荆州的原因。
荆州的这种稳定正是建立在刘表对当地大姓的依靠之上。刘表政权的稳定，也意味着荆州大姓的繁荣。因此诸葛均一路行来所见的繁荣，也正是襄阳大姓们经历过数次战火后顽强挺立的姿态。他们的庄园不是太平盛世中脆弱的繁华富丽，而是美观和实用兼具的一个个堡垒。可以想见，如果日后要对襄阳城展开攻击的话，这些堡垒主人的立场，将会决定襄阳外围防线的归属。
这也是诸葛均和吕蒙、吕岱讨论起如何攻克路上所见据点的原因。一方面通过这种纸上谈兵式头脑演练可以进一步熟悉古代战争的用兵办法，另一方面他也想要通过两人的意见评估襄阳外围的战斗力量。
如果刚才一个庄园就需要动用将近七百的兵力，那么冠盖里百里的繁华地界得需要多少兵力来攻破呢？而如果刘表采用坚壁清野的策略，将周围的大姓聚拢在城中，那么襄阳城中又会添加多少兵力、多少物资呢？
不，在进攻襄阳之前，首先江夏、长沙就是荆州的两道门户。荆州的水军在刘表的治理下发展的很快，如今可说冠甲天下。如果逆流进攻，又有什么取胜的措施？
这么一想，诸葛均忽然间觉得荆州真是一头庞然大物。难怪前世孙策、孙权兄弟如此厉害，可是直到赤壁之战前，对于江夏一郡的攻占都没能彻底完成。
如果前世刘表没有早死，以他来统合荆州人心，联合孙权抵抗曹操的南下，说不定连赤壁之战都不会有，曹操就得南归。毕竟后世刘备、孙权都曾以残破的荆州抵御魏国的大军。
（看起来暂时只能以之为援了么？西进始终不是一个妥善的办法啊……倒是江东、淮北、徐州……）
诸葛均一边腾出一只手揉搓着冻得有点发疼的耳朵，一边这么想着。能靠单手控骑，这也说明他的骑术的确进步了许多。
（可是……孙策啊孙策……如果他假借袁术的名义进攻江东，那可如何是好？等一下，孙策如今的势力比起刘表如何？我为何要因为一个连一郡地盘都没有的校尉而缩手缩脚？）
诸葛均念头一转，忽然间发现自己是被前世历史上的阴影给蒙蔽了视线。
在这个时期，真正实力能排入前列的割据势力应该是袁绍、刘表、刘焉；接着才是正在从袁绍附庸状态脱离出来的曹操、败走扬州的袁术、被曹操攻击的陶谦等人；但即使是曹操，他此刻也不过是割据兖州一州罢了。而孙策这个时间段实际上手头根本就没有地盘，他依靠为凭仗的，除了父亲忠心的残军，就是家族在江东的人望。而他最强大的外援则是袁术。
换句话说，排除了孙策的干涉，早一步独自稳固了豫章郡统治的诸葛家，在外援、军队、地盘等方面并不输给孙策，唯一的欠缺是在江东的人心——即使这一点，在诸葛均通过外交、宣传等方面造势之下，也在缓缓改善之中。
其实豫章郡真正欠缺的，是领导人的胆量、野心和策略。名义上的太守诸葛玄自然不必说，他本身就没有什么野心；而诸葛均自己也被前世孙策的名头吓住了，却忘记了两家如果真的火并，其实在目前的经济、军事实力上豫章郡并不比别人弱。
（那么，要撕毁协议么？不，我何必撕毁呢……要坑人，法子不是还有很多么？要比找合同的漏洞，我就不信还有人比得过不管什么都要涉及合约的现代人！）
诸葛均想得豁然开朗，大笑着挥鞭策马，疾驰而去。诸葛亮、吕蒙等人怕他有失，连忙紧随在后。
而在道旁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丘上，有十数骑人马静静地停在那里。
“恒功曹，那就是豫章太守诸葛玄的两个侄子吗？”一个高大的年轻人看着疾驰而过的人马，皱眉问道。
“公子所见不错。根据之前的调查，身材较为高大那位是三侄诸葛均，而另一位是二侄诸葛亮。”另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人答道。
“前不久我长沙还与豫章为敌，想不到今日竟然要同堂欢宴，这世事也真是出人意表啊，不是么？”年轻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讽刺的笑容。
“之前为敌未必是坏事，如今欢宴未必是好事。老子云：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孟子曰：国无敌国外患者横亡。”中年人看着远处的人马背影，淡淡地回答。
年轻人点了点头：“豫章既然落入刘表掌握，荆州东方防御就将改为以江夏、豫章为主，我长沙郡重要性自然就没了。而刘表对家父素来不满，只是因为家父在荆南声望很高，又需要依靠他侵攻豫章郡，这才隐忍不发。如今嘛……哼！”
他一边说着，脸上就腾起一丝怒气：“本来我们拖刘磐的后腿就是为了避免此事的发生，想不到刘磐虽然不成气候，豫章郡终究还是自己送上刘表的掌中！”
“无论如何，公子您也要暂且忍耐。如今刘使君势大，我们还不到与他敌对的时候。只要不给他借口，刘使君终究是需要张府君的威望来镇压南四郡的，一时也不敢动手。”中年人规劝道。
“我知道！”年轻人的脸上闪过一丝焦躁：“蔡家搞这么一套，名义上说是请人赴宴，其实暗中也有观察是否有人敢于反对吧？因此我这不是也乖乖来赴宴了么？”
他的坐骑似乎也感觉到主人的情绪，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年轻人伸手轻拍，安抚着马儿，忽然开口道：“不过听说蒯家对这次蔡家的议婚另有想法。这么一来荆州和豫章的事情未必能成吧？”
中年人苦笑道：“议婚本来就只是一个途径。即使不成，留人做人质，或者只是订立盟约，都是可以列入考虑的。这些只是双方交涉付出的代价而已。既然豫章郡肯两个侄子来，这份诚意就已经确定了的。而刘使君毫无疑问也是需要豫章郡作为附庸，双方不太可能反悔。”
“单是议婚破裂还不成的话……那么再加些分量呢？”年轻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凶光。
“公子！如今我们身处襄阳，并非长沙！还请你行事谨慎一些，眼下还不是和刘使君翻脸的时候。请不要忘了出发前张府君对您的交代！”
“好了好了！”年轻人不以为然地挥挥手：“恒功曹你太严肃了。怿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不要这么认真嘛。”说着，他便狠狠一鞭挥下，受到刺激的骏马便带着主人如箭一般自山坡上飞了下去。
前朝廷尚书，如今的长沙郡功曹恒阶看着长沙太守张羡独子张怿那少年气盛的背影，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苦笑着策马追了上去。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寒风，张怿刚才那句话带来的细微不安很快就被恒阶抛在了脑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