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兰焕轩看着不远处站在树下的人影被两位少女缠住,少年明显不知所措的样子让他感到好笑,心情无比愉悦。
少年似乎发现他了,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陡然一亮,唇启,亏得焕轩听力甚好,听见他用无比惋惜的语调缓缓道:“怕是要辜负二位姑娘了。在下……其实是……断袖分桃之徒……早已心有所属。”
跟前的两位姑娘身子蓦地一僵,他仿佛能透过后脑勺看到她们骇然的表情。
果真是个调皮的孩子。焕轩哑然失笑。
心中某根弦却仿佛被触动了一般,无端的泛起一阵涟漪。
“你那迷路的本事是愈发厉害了!”看着临走时两个可人儿一副惊恐、唯恐避之不及的表情,焕轩不禁加重了语气,可褒可贬。
“没办法,我负责的那块地儿到处是人。”慕尘无视他的挖苦,一遍遍捋直了袖口的褶皱,仿佛在确认那里是不是真的没有可疑痕迹,道。
“方才,是谁在哭吗?”焕轩就是循着着似有若无的微弱哭声而来的,无奈到这里就忽然断了。
慕尘闻言终于顿了一下,抬起头,好半天才道:“你也,听到了?”所以,证明方才这并不是白日发梦吧。
焕轩隐隐觉得有慕尘有什么东西在瞒着他,但也不多问,只是回答惜字如金:“嗯。”
碧梧无声,碧落如洗,青空之蓝,洛桥石板上一抹被耽搁的绿意,柔软的吴侬细语,芭蕉雷雨半含笑意,铜色惹绿,流年里苦等的光怪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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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几人苦寻一日,依旧未果,倒是香囊荷包丝手绢收了不少。
二位皇子被急坏的宫人簇拥回去参加宫宴,顾相的办事效率一向雷厉风行,侍郎顾包子只逗留了一会,给慕尘留下一句“来年在与你共度七夕良宵”,话没说完就被家丁敲晕了扛走。最后只剩下底层群众慕尘公子和被勒令一起“与民同乐”的溯兰世子。
远远的江畔飘来零星的几点光晕,小小的烛火衬着莲灯的红晕在悠悠的水面导出粼粼迷蒙的影子。
添几许酒芬花芳,谈一区汐水流长,不住消长,呜咽几行?
繁华的夜市盖过了虫声,点点荧光业难敌酒绿灯红。
“不写些什么?”焕轩目送河灯随波飘远,一阵慨然,轻声问着身后默不作声的同伴。
“如今变故甚多,亦不知自己挂念什么。缅怀的祝福不过徒添哀伤罢了。”慕尘捻开折扇来,扇面上的通体浑黑给人以沉郁之感,颇有故作深沉之嫌:
“谁家徒添新痛……走的人,也早就走远了。”
仿佛一语中的,不知惹来那里一句轻呢喃“咦,许是太轻,悲春伤秋中的慕尘没有听到,只兀自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来,笑着:“我听说长宁街那家面食店又出了新品,我们去尝尝可好?”
后者还未从原先感伤的氛围里缓过来,待回神时已被拉着在街上灵巧的乱窜了。慕尘拉着他一头扎进人流中,束起的长发飞扬,回头扬起一抹笑:“阿轩,快些。对了,钱可护好了”于是盲目奔跑着的溯兰世子不由地眼前一黑,力不从心却又无比痛心的话便淹没在了涌动的人潮里:
“又是我付钱啊!”不是问句,而是无比肯定。
神色各异的人们没有理会一幽怨调的诉苦,仍以游龙般的气势往前走着。于是乎焕轩二人成了溯流而上的异类,几乎站不脚跟。
“慕、慕尘?”焕轩感觉手上一松,白衣少年不见踪影,他无奈,随波逐流而去。
“真是…“青衫的少年抬手抚了抚身上的尘土,一句不满之语便脱口而出,“那个只会吃的家伙到底噎死在哪里了?”
来回无数次的寻找未果后,连涵养不错的溯兰世子都会忍不住爆粗口。站在远离人群的小湖畔,他又四处望了望。
风中蓦地扬起一阵呜咽之声,短而急促,稍纵即逝,不等焕轩发楞,变随风而散。
无奈,他继续融入人群,身畔行人匆匆。左臂忽的一沉,似乎撞到了人,焕轩一个灵巧的转身,探出手便拉住那个踉跄几欲前倾倒地的身影,眼皮倏地一跳。
这是个极标致的女子,俏丽的凤目上挑,象牙般的肌肤,红若樱桃的唇,微挺的鼻梁,一袭曳地的水色沙质长裙,她借了焕轩的力稳住,身形丝毫未乱,刚立定便盈盈下拜:“谢过溯兰世子,晴儿这厢有礼了。”黛眉樱唇,水色的广袖一晃,只是两个字的自称便晃得焕轩一阵晕乎。
这便是碧梧第一美人:赵晴赵大小姐。
心慌归心慌,溯兰世子的定力不是盖的,他连忙还礼道:“原来是赵姑娘。”
“世子难得的雅兴。”赵晴礼罢起身,嘤嘤笑道。
“呃…是啊…这不是碰上赵姑娘了么…”焕轩微有尴尬地笑,一边不由的四下张望,看到的却只是满街的繁华。也便无心琢磨自己方咬了什么字,只是那个“碰”字却搅得对面佳人芳心大乱,红了红脸,半日不敢抬:“世子…不知…晴儿可否有幸…与您夜游?”
尾处的音节本来就不是很清楚,前方一片嘈杂很快便将其淹没,可怜的赵小姐是等不到回音了,因为她所仰慕的溯兰世子蓦地朝远处绽开一个微笑。对面是气势浩大的人群,眼尖的他倏地就将那个白色身影从人群里区分出来。只一眼他就大概猜到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慕尘左手举了几串糯米丸子,另一只手执了一串正大快朵颐,步子无比悠哉,仿佛后面那群杀气腾腾的凶汉不是债主而是仆从。几个凶汉一路叫嚷“你小子倒是给钱啊”。此语一出,激起无数不知情的民众加入追债行列,一时间场面宏大,快赶上帝王出行了。
终于,那纯白的袍角晃到他眼皮底下站定。
“给钱。一两。”慕尘说的无比自然,咬了口丸子,鼓起腮帮子,对焕轩道,“你哪儿去了?”
沦为私人财物管理人员并被怀疑“携款潜逃”的溯兰世子嗫嚅了会儿把安慰关心全数发酵成牢骚:“你又惹了什么麻烦?”语气很是淡然,琥珀眸子里的怒意却只有白纸黑字的一句话:我说你又上哪里去了怎么就没撑死你吃什么吃了一两究竟又做了什么惹得这么多人同仇敌忾的来要账啊?
“我没带银两。”慕尘将最后一颗丸子咬进嘴里,随手把手里的木签甩出,又道,“等了你许久也不见你来。那老板说概不赊账,为了证明我不是吃的霸王餐,我便领了他们来见你了。赵姑娘也在啊?
解释时还不忘招呼美女。赵晴闻言礼貌一福。
“你……和他一起?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慕尘调侃道,惹得赵家小姐薄薄的脸皮瞬间通红。
焕轩一阵无语,掏了钱袋就给为首的汉子。那凶汉未接过,而是立马变了脸色,满是奉承相:“溯兰世子…真是误会…要早知道是您的朋友…”他虽说是个打手,可是碧梧城的溯兰世子他还是知道的,立即拱了手赔礼。
慕尘见状无比哀怨:咱底层穷老百姓那有尊严啊……
焕轩被捧得头大,感觉所有的视线都有往这里聚集之势,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从钱袋里随意抓了一锭银子丢过去,然后对赵晴告了声辞转身拉上慕尘走人。
“哇…阿轩…那可是十两?!”慕尘无比痛心的被他拉着于那钱渐行渐远。
“无论怎么想,都对您慕尘公子的操守倍感怀疑啊…”琥珀瞳微微一阖,薄唇吐出这样的字句。水上的莲灯有渐灭的趋势,无力地揉火跳跃。
“那便不要多想了。”慕尘美滋滋地握了那钱袋,装了些碎银子回去又掂了掂,“他们竟如此对我,半点好处都不让他们捞着……势利眼、奸商!”
“所以你就连续狂奔二里多地只为要回几颗碎银子?”
“什么几颗碎银子?这叫节俭!”慕尘偏头就回了这么一句,还一脸“你这种纨绔子弟不懂的啦”的鄙夷表情,末了添一句,“那可是暴利!”
精打细算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焕轩无言的笑笑,连自己都没发现眼底快随之溢出的宠溺。是了,他都快忘了没有这个小跟班以前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了。原本以为自己会与那些官宦子弟一样,依照父母之命,成亲,生子,继承爵位,依旧过着这样每日循环的无聊日子。
那些一本正经装模作样的年岁,随着这个没心没肺地笑着的少年的到来逐渐远去了,总有他会和自己一起面对。那么,如果他也走了呢?
五年之约已过去三年。很快了吧。
如果,他也离开了……
自己又将回到那样暗无天日冷然的生活吗?每日的锦衣玉食,无聊的吟诗作对,尔虞我诈的官场,阿谀奉承令人作呕的话语……
不,他不甘心。
那么……不如……不要放他走好了!
是了,留下他
焕轩不懂得什么****,但是看着少年的笑靥,他被自己蓦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
佛说:十二魔障钩。
他忽然觉得,这个少年这就是他的魔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