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妃的殷勤安排下,慕尘在溯兰王府度过了几日似是而非的教学生活。
清晨,卯正时。
“轩轩,起这么早啊。”王妃异常热情的招呼自己家儿子,左右前后都扫视了一遍,小心地打探道,“慕尘……夫子呢?”
溯兰世子闻言终于酷酷地抬了抬眼皮,继而继续翻阅自己手上的手抄本,道:“她去书经阁翻字典去了。”王妃瞥了一眼儿子手里的书,被上面复杂至极的字体结构搞得一阵目眩,顿时悟了,暗暗为慕尘祈祷。
而此时慕尘在书经阁的地板上再次恐吓小妖狩纸,勒令它帮忙找那几个笔画多到拆一拆直接可以下饭的难字的释义,条件是要把它午睡尿床的事情说出去;自己则在一旁奋笔疾书。
中午,午时一刻。
“轩轩觉得这个夫子怎么样?”饭桌上,王妃一边剥着虾壳一边对自己儿子又是一番旁敲侧击。
溯兰世子扒了口饭,鼓着一张小小的包子脸细细地嚼,半晌,忽然道:“教的不怎么样,我不会的她也不会,”
“术业有专攻嘛。”王妃终于找了个应景的词语。
“问题是我会的她也未必会……”、
“……”
慕尘正好走到门外,鬼鬼祟祟地听了半天壁角,五岁的小世子说话饶舌的很,不像一般孩子一样自称“轩儿”,而是一口一个“我”,自我感果然强的很,她终于知道日后溯兰世子臭屁的毛病原来渊源颇深。
“不过……”她听到臭屁的小世子语气一个转折,但以她对溯兰焕轩的了解,他用的转折词后面多半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翻字典倒是快很。”果然,世子大人一口吞下王妃喂过来的虾仁,淡淡道。
“……”慕尘气节,敢情还把她当佣人使了。
王妃不动声色的继续吃饭,心里不禁暗暗为罗慕尘掬一把同情泪。
下午,未时。
慕尘铺了画纸,拿上玉兔镇纸一压,取了细狼毫开始描摹,有模有样的。只是——
“这是——桃花?”小世子凑近了画很用心地辨认。
“……是……”慕尘正在拿清水将笔尖漂洗干净,本来想说这是梅花,但一想还是将错就错——至少,还能看出那是花来不是么?
“那……那些白色的野草是什么?”世子礼贤下士。
慕尘豁出去了:“那是雪!”
手中的毛笔笔尖应声落下,“咕咚”一声在水面上溅起一片小小的淡墨水花,污了画作的一角。
傍晚,酉时。
溯兰世子的棋艺课。
慕尘手执白子,棋子是难寻的黑白玛瑙,白的晶莹剔透,让人想起清晨草叶上滚动的露珠,她捻着棋子,放到眼前对着烛火,晕开朦胧的橘晕,好像琥珀。慕尘下意识地去看那双漂亮的琥珀色异瞳,见对方不声不响地抿着唇等她落子。又冥想半日,未果,终于“啪”的一声落子。
溯兰世子剑眉微蹙,一双小短手不紧不慢地从棋盒里拈出一枚黑子,道:“正确的落子姿势是食指和中指,上下夹住棋子,中指在上,食指在下。”正对着着他微微斜睨的视线,是慕尘拿拇指与食指和围棋子三者执出的完美月牙形。
“有没有人告诉你其实这种姿势是不对的?”慕尘公子丝毫不为所动,淡淡误导道,“压的食指发疼。”
“……”小世子落子的力道稍稍大了一点,“啪”的一声,黝黑浑圆的棋子落在右上角,将慕尘凌乱的棋路全数切断,慕尘败得毫无悬念,“你输了。”
“……”
充满打击的几天的教学生活葬送了慕尘积聚起来的“穿越”的新鲜感,现在她唯一想做的事情是回家!回家!
每逢佳节倍思亲啊……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溯兰王妃王妃说这天有灯会。
圆月挂上城东那株老槐时正值戊时。
远远近近的花灯挂起来了,起先还是普通的绘着花鸟虫兽的纸灯笼,越走越发现渐渐地多了些稀奇古怪的:蛋壳灯、鱼鳞灯、谷壳灯、瓜果灯……孩童们提了灯高兴奔走,欢声笑语由远及近,星星点点的灯光汇成烛火的海洋。
街中心舞来一条火红的蛟龙,配合着节奏鲜明的锣声鼓点,热闹非凡。
汐江河畔的街灯陆续的亮起来,各色的灯火连成一袭长长的绫缎;河中飘满了河灯,摇摇晃晃,逐流而逝,恍惚间火红色的光芒仿佛忘川彼岸的曼殊沙华。又见那半空的月攀着东街高高的白玉雕蟾柱,直移柱顶,晕开一抹皎洁的倩影,依着那漫天的香烟紫雾沸顶人声,一重重绕过繁华的碧梧城。
罗慕尘挽起广袖,粗鲁地一抡,叫一旁欲上前勾搭的几位男子好一顿吃惊。街上摊位很多,她随意扯了个青面獠牙的鬼面覆上,转头便见一个小娃儿站在脚边猛扯她衣袖。
“姐姐,这个面具能否给我?”小娃儿一张包子脸眼熟的紧,说话也是极有礼貌的。再看一旁同样眨巴着眼望着她手里面具的几个孩子,心里顿时明白了大半,慕尘玩耍之心忽起,道:“我若给了你,你得把奖励分我一半儿。”
“这……”娃娃面露难色,思量很久终于嘟着粉色的唇道,“好吧……”
慕尘将面具递过,半真半假道:“可不能忘了哦。我可是知道你家在哪的。”娃娃不客气的接过,抚摸着面具上突起的尖尖的獠牙,索性连谢谢也不说了,不相信:“你知道我是谁?”
“她不知道我知道啊。”忽然插话进来的软软的童音很好听,是溯兰世子。两人一番仇恨对视。
慕尘原本愣着,忽然间却像想到什么,脱口而出:“顾包子?”
闻言小娃娃的脸绿了一半,憋了半天,终于道:“本少爷叫顾越!不是包子!”
“包子是爱称。”慕尘说谎不脸红,戳着顾包子粉嫩嫩的脸颊,“在姐姐的家乡,最可爱的孩子才叫做包子。”
顾包子闻言脸上放光,巴不得一脸“快叫我包子”的欠样,不放心:“真的?”
慕尘很不负责任的点头。顾大少笑得满意。溯兰世子在一旁瞪得冷然。
当某日顾包子之名名扬碧梧时,小小的顾大少追到王府要人,那时某人早就失踪很久,不知道原来自己才是这个美名传播的始作俑者。
彼时的顾大少更不知道这个名字在沉寂了十多年之后,又将重出江湖。并如噩梦一般伴随他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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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兰焕轩吃力地睁开眼,觉得后脑疼痛难忍,他方才最后的记忆是那个笨女人吃痛的惊呼,然后被拽着倒了下来……。
四周是伸手可及的大片……花丛?这个香味是——牡丹?他猛地睁开眼,仰躺的视线里是一大片浩瀚的星夜,他躺在一大片牡丹花丛里,那个“最后的记忆”陪他坐在角落里。
记忆回笼,所有的一切都在指向——他们被绑架了。
“世子,你没事吧?”慕尘伸手敲着结实的空间结界,十分无奈,关节轻叩的声响清晰地回荡。
慕尘想,自从重遇溯兰世子之后就没有过好事,他一定是个瘟神啊瘟神,而且其倒霉程度并不与他的身量成反比,要不然她怎么会安然的过到今天而突然才被绑架呢?所以以后一定要“远离世子珍爱生命”啊。
琥珀瞳的“瘟神”抓了一把离他最近的花叶,泄愤似的将它扯了下来,站起身细细地掸着衣上沾上的草根,凶巴巴道:“怎么回事啊?”
“小祖宗啊,我要知道怎么回事我还会在这里吗?”慕尘胡地想起缩水版的溯兰焕轩就是个小毛孩,无可畏惧,自然也就靠不住,语气忍不住放柔,“若我说我们在捉迷藏你信么?”
溯兰焕轩打量了一下四周,一双琥珀瞳不眨:“你在骗小孩吗?”
“……”
“我们被绑架了。”世子肯定道,只是抛出一句等慕尘确认。
“是。”聪明的孩子一向不可爱。
“为什么?你欠着人家钱?还是你偷了银子?”到底是孩子,就算是聪明如焕轩,小的可怜的脑容量只够想到有限的可能。
“你为什么认定是追我的呢?你也有份的好不好?而且我看上去很穷酸吗?这一切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能做的啊……”慕尘无奈地站起身,边吐槽便四处查看,继而眯起眼睛远目,“还有……搞不好这些花会忽然变成个倾国倾城的暴力美人呢……”
“恩?”这句应得有些模糊,身侧有张花叶磨着焕轩的手,痒痒的不舒服,焕轩往前一步,依旧没有用。溯兰焕轩被挠的手痒,扬手就把它掀了下来。
“重点就是,哇,所以不要乱掰那些叶~~”最后一个音节永远卡住,慕尘彻底呆了。
太晚了……
“它硌我。”小小的溯兰焕轩面无表情道,“另外……以后讲话重点放前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