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九月,夜半微凉。
阴冷的夜里容易发梦。
……
“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晓来庭院半残红。惟有游丝千丈、罥晴空……”
入目的是满眼的枫叶,透着微微的光,像是火红的夕阳,手型的小巧的红叶,经络分明,边缘染了些许的枯涩,风一吹,不经意间铺了满地,缱绻的,安静的。眼前一条悠长的,悠长的林间小路,没有尽头。隐隐约约,是谁在吟诵着一首哀伤的词,循环往复,耳熟的很,早已记不得里头的意境言辞,只是觉得很哀伤,很哀伤……
一夜繁杂华美的虚浮梦境,弄的慕尘一大早早起,顶着稍重的眼圈,回想半天觉得像是被鬼压床。
这回……又是什么?
慕尘睁开眼来,无奈地敲着头。
寒露落在九月初一这一天,听上了年纪的人说,这个冬天会是个暖冬。
九月初八,重阳节的前一日,正是溯兰世子二十岁行冠礼的日子。早晨起了点雾,院里石板路安安静静。
“阿轩?”慕尘立在门口,手里是一个檀木的盒子,月牙白的长袍衣襟上沾上微凉的晨露,她轻轻敲了敲门,试探性地唤道。然后是里面的人全然慵懒依旧睡意朦胧的声音:“进来。”
生辰宴的主角世子大人从寅时就被拖起来一番洗漱穿戴,睡眠严重不足,此时更是挺直了背立着,伸开双手由一群丫鬟替他整理身上镶着金边花纹繁复的盘扣结和袖口衣领,墨发还未全束起,留几缕散在肩头,垂到腰间。被他腰间宽大炫目的镶玉腰带慑住,慕尘停下了脚步满眼同情,望着身影虚浮的世子大人,觉得他随时都有可能睡过去。
“有事么?”焕轩强忍着,还是不可遏制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泪光微闪,抬起琥珀色的凤目睨了慕尘一眼,“一大早的。”
“呐,来送生辰礼的,我该是第一个。”慕尘将自己的贺礼放到桌上,径自倒了一杯早茶,边饮边慢悠悠道,“恭喜溯兰世子您终于长大成人了。”
“我怎么听这话……”替他束发的小丫头手脚重了些,扯得他头皮一阵发麻,半晌,道,“行了,我父王让你来说什么?”多半是罗慕尘见过自家那贫嘴的老爹了。
迎着焕轩鄙夷加无奈的目光,慕尘淡定地喝下一口茶水,慢慢悠悠站起来。
“王爷说,咳咳……”慕尘将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压低声音道,“你便与轩儿说,今日生辰宴上来的可都是名媛淑女,若他看上哪个,今日便算双喜临门了……”末了将守望两边一摊,一耸肩,道:“就这些。”
“……”焕轩无力扶额。一帮小丫鬟尽力地憋着笑。慕尘其实无比地同情着溯兰焕轩,因见了她十五年前词汇“火树银花”的娘亲,加之如今为老不尊的老爹,其成长道路定是充满坎坷,她用有限的脑容量头脑风暴了一番,翻出一个词:披荆斩棘。
焕轩遣退了那些完成使命的小丫鬟,终于坐下来,塌下肩膀,道:“你一大早来就为了送件礼物?”
“不是还传了话么?”慕尘又啜一口爽口的早茶,砸吧着嘴。
溯兰焕轩说:“那传完了,你还不走?”
“这不是担心主子您有什么吩咐么?”慕尘笑得十二分狗腿。
“……你可以跪安了。”焕轩抬手为自己倒了杯茶,从善如流。
“……”
慕尘只当没听见,将桌上的漱口水往前推了推:“弄完就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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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姑娘可是在等阿……等世子啊?”慕尘小跑着从他房间里出来,绕过长长的水榭长廊之后,偶遇了一抹藕色的娉婷身姿,自说自话道,“你可别急,他后脚就追上来。”
赵晴闻言芙蓉面庞微红,欠了欠身,答:“公子真是说笑。”
慕尘心知肚明,略带点怜悯的目光深深望了赵大小姐一眼,叹了口气后便匆匆离去。未等他跑远,赵晴身畔的丫头不客气道:“什么慕尘公子,全然就是副无赖样,世子怎么会与真众人为友?”
赵晴喝住她:“休得乱说。”
丫鬟立即噤声,没有注意自家小姐微微蹙了蹙柳眉,几不可闻的叹道:“奇怪……居然不行么?”
果然,慕尘前脚刚走,焕轩就来了,黑发用紫玉冠一丝不苟地束起,垂下两条丁香色的绮罗缎带来,一袭华丽厚重的礼服,领子袖口都纹着错综复杂的瑞兽图案,一层一层叠得整齐的镶金边的交领,衬得他更是英气逼人,步步生风。
“赵姑娘可是来早了。”焕轩站定,一礼,举手投足间,优雅天成。
赵晴也是一福,藕色长裙曳地,转身将事先准备好的贺礼递上,道:“世子冠礼,晴儿没什么可以送的,便选了一对玉佩作礼。”
“赵小姐有心了。”焕轩不动神色地接过,礼数周到。
“为时尚早,世子不如和晴儿切磋一盘如可?”赵小姐指着一旁布好的棋盘提议道。布好怠慢了客人,焕轩满口答应。
坐下身,让了四子,看着眼前女子如画的笑靥,思绪翻飞。
——“这是什么?”溯兰焕轩打开檀木盒子,里面装着一张纸条,爬满了行草,细细辨认,才道上书:欠,生辰礼一件。
“欠条啊。”慕尘理所当然地答,“不然你把这盒子当礼物也成的。”
“这就是你的生辰礼?”这家伙,就会投机取巧,世子不免乱翻旧账,“你去年的还没补上。”
“说了先欠着的么。”慕尘打了个哈欠,眨眨眼道,“要不,您发点工资?”
“……”
“对了,王爷说的事儿,你好好考虑一番呗。我还要回去复命。”
“……”世子大人决定,沉默是金。
慕尘见他不说话,只好自己接下去道:“对了,你不是喜欢赵大美人么?我这就去与王爷说如何?”
“你就与爹说,着些女子,我是一个也瞧不上的。”
闻言慕尘公子微微愣了愣,蓦地满脸悲悯之色,半晌,拍了拍溯兰焕轩的肩膀道:“其实,我觉得,男子也是可以的……”
世子琥珀色的眸子深了深。
她却顿了顿,继而沉痛道,“但是依属下之见,顾包子顾侍郎确实是笨了些。”
溯兰焕轩不负期望地呆滞,嘴角一抽,“咕咚”一声,喉间一凉,说不出的感觉……那漱口水的味道说不出的怪异,一如他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