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这样算是告一段落了。枫君认回了女儿,也算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枫君对于某些事情还是颇为耿耿于怀,半夜提了坛陈年老酒跃上房顶。罗慕尘抬头的时候,他正拍碎坛口的泥封,欲将里面醇香的液体往口里倒。
“小子,上来与本座痛饮一番可好?”见是她,枫君笑开,红眸里说不清楚是寂寞还是伤怀,只是浓到化不开。
慕尘吃力地抬头,右肩的伤还没好,依旧隐隐犯痛,不由得冲着他龇了龇牙:“灵力衰弱成这个样子,便不要这样子瞎折腾自己了。”
枫君闻言哈哈一笑,畅怀道:“哈哈哈……小子,你倒是还有劲关心别人?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给你听的吧。”
慕尘不理会他的不知是关心还是挖苦,只是微微扯了扯嘴角,静静地在他对面游廊前的石踏步上坐下来。月光很皎洁,夜色颇深。
“快到极限了吧?”
“嗯?”枫君灌酒的动作一顿,垂下一双红眸看她。
“装傻到挺有一套。”慕尘打了个哈欠,歪着头靠在一旁雕花的廊柱上,阖着眼眸,却不愿意睡过去,只是懒懒道,“连完整的七日杀印都施展不出来的人,你倒是真会唬人。”
枫君倒是并不意外,径自到了一口酒:“被你看出来了。”无色的液体从稍大的酒坛口流出,顺着他光滑的下巴蜿蜒而下,一路沿着脖颈流到微敞的衣领。
“可是觉得圆满了?”慕尘略带挖苦道,拿手指无聊地描着廊柱底端的莲花图样,“当初拿红印记吓我。”后半句完全是自说自话。
枫君用手托住酒坛的底端,宽口的酒坛里映出当空的明月,空寂的仿佛他此刻的心境,他苦笑一声,道:“确实。”
“还怨?”慕尘挑了挑眉,不由道。
“我一直在想,浅语最后嫁的人为何不是我。”枫君啜一口酒,苦苦咽下,缓缓道。
慕尘沉默一会,道:“佛曰:缘为冰,我将冰拥在怀中;冰化了,我才发现缘没了。”倒不是说的如何如何,慕尘总感觉以“佛曰”二字开头的话比其他的语言叙述方式有说服力的多,事实证明溯兰世子的经学普及教育还是颇为成功的,她喘口气,“这么些年,你都一直如履刨冰,其实,我想,当日若是你未如此决绝,浅语也不至于如此恨你。”
“若是?呵呵……遇见即是缘啊。”
“第一个遇见她的人,的确是你,但是给她温暖和给她爱情,是不一样的。她所期待的,你给不了。那几年里,她过着一般女子的生活,你却为救她而陷入沉睡,相隔多年的时差,两颗心终究会越走越远。”慕尘仰头看着半空的月光,道,“又或许,她原来是爱你的,只不过是你自己放弃了。”
“是么?又是……或许吗?”
酒,入口苦涩。
枫君将一双毫无醉意的红眸凝向远方,屋脊处平视的视线里全是银白的月光。罗慕尘正起身子,右肩微微的痛楚让她皱了皱眉,仰起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清然的感觉让慕尘觉得他随时有可能会羽化而去。
枫君在秋日的晨光中陷入沉睡,继续做着那个持续了二十多年的梦。香叶红枫满目的火红仿佛燃烧着的火焰,装点了路人的梦。
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肩上的毒伤一直不见好,这日罗慕尘亲自到药铺抓了药,正待往回走,被一绰约的身影拦在药铺门口。
“赵小姐,在下窃以为,您是拦错认了。”慕尘弱弱道。
“罗慕尘,寞荨,是你害死的。”赵晴说这句话的时候,漂亮的凤目大的狰狞。
慕尘面色一僵。
右肩的伤口不断渗血,伤口处泛着诡异的暗紫色,一道道晶莹的紫色细线,像经络一般盘根错节,仔细看竟是一个暗灭不定的奇异阵法。罗慕尘搂着伤肩,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感觉手底下的伤处有股力量不断往外冲撞,几乎要把她的皮肤撕裂。
“寞荨……”慕尘疼得视线模糊,“这个名字……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关心的是我如何知道的,还是除我之外还有没有人知道?”
“……”慕尘已经完全无法集中精神,恨不得一头栽倒,哪里还来得及顾及赵大美人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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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轩,你说,赵晴……”
“嗯?”溯兰焕轩正在给她找金疮药。
慕尘一句话卡在喉头,说也不是咽也不是,犹豫半天后只是道:“没什么……对了,那****与炻浛说了什么?”
溯兰焕轩面色一沉,道:“没什么。”
如一般狗血剧情一样,原先慕尘在赵大美人咄咄逼人之下明显摇摇欲坠的时候,溯兰世子正好如救世主一般临世了,二话不说将前者拎回了溯兰王府。
“阿轩,赵晴并不是枫君的孩子。”慕尘状似没话找话。
“嗯。”焕轩应道,“我早知道。”
“唉?”
“赵老爷原是当年的状元,官拜四品。却在官场最得意之时蓦然辞官,专心于从商。”溯兰焕轩停下动作道,“一年后,赵家绸庄名满天下。”
他忽然停下,看了她一眼:“你当真以为,一个小小的官吏能如此巧妙地在官场周旋这么久之后还能够全身而退,致富发家?”
“……”慕尘一阵沉默。
恍惚里,她想起枫君略带无奈的眼,苦涩的笑。枫君说:“慕尘,”这是他头一次如此认真的叫她的名字,他道:“有时我在想,我任性的以为究竟是对是错……不管我愿不愿意,那个孩子……完全就是个人的翻版啊……”
慕尘终于想起什么,道:“听心?!”
枫君曾经说过浅语的夫君好像有什么类似读心术的特异能力。原来,赵晴终究不是枫君的女儿,这么多年的执念,枫君离去的时候该是很失望的吧。
慕尘想起枫君临别时吟的一首词,是他反复吟诵的那几句:
“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晓来庭院半残红。惟有游丝千丈、罥晴空。”
只是没听完的下阕,更是愁断肠。
“殷勤花下同携手。更尽杯中酒。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
那样的执念,那样的旧时光。
—《卷四:九月竹醉一缕孤烟细》完—